法租界的暮秋,暮色如同掺了鸦片的鸡尾酒,缓慢地沉沦。
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与愚园路交汇的枢纽上,
矗立着远东夜晚的欲望灯塔——百乐汇舞厅(the paramount ballroom)。
这座由匈牙利建筑师邬达克于1933年挥洒艺术灵感塑造的Art deco丰碑,
巨大的几何形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被无数霓虹灯管缠绕勾勒,
顶端巨大的“paramount”字样如同燃烧的黄金火焰,
傲慢地俯视着整个霞飞路(淮海中路)延伸出的浮华长河。
空气里充斥着经过奢侈蒸煮的混合气味:顶级古巴雪茄燃烧后醇厚的焦甜;
由N°5(香奈儿5号)、Shalimar(一千零一夜)、
Joy(让·巴杜的喜悦)等高阶香精构成的、如同金箔般挥之不去的、争奇斗艳的脂粉氤氲;
几十种顶级烈酒(人头马路易十三、百龄坛特醇、哥顿金酒),
在抛光水晶杯里冰块折射灯光时散发出的冰冷诱惑;
再混合上来自人体剧烈运动后蒸腾的汗腺气息、高档皮革座椅被体温焐热的淡淡皮脂味,
以及舞厅中央空调系统为了平衡这巨大热量和湿气而低鸣释放出的、带着轻微消毒剂底味的冷凝气流。
这复杂到奢侈的嗅觉谱系,便是“远东巴黎”在1927年深秋夜晚、
被层层剥离后露出的、由金钱与荷尔蒙共同分泌的粘稠本质。
推开那扇沉重、镶嵌着巨大铜铸几何图案边框的旋转门,
便如同穿越了时空的隔膜。瞬间,巨大的声浪、光幕和奢华压力迎面撞来!
挑高近二十米的巨大穹窿,构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黄金巢穴。
数层巨大到如同倒悬水晶宫殿的吊灯(数百上千颗奥地利切割水晶被精心串联),
如同液态的熔金瀑布,从苍穹顶端倾泻而下,
流金般的光流碰撞着下方光可鉴人的、产自巴西的深棕色极品“黄金柚”木质舞池地板!
每一寸反光都像在燃烧!无数道光芒在舞池中央矗立的三座巨大、
被擦得锃亮如同小型太阳的铜制旋转反光球的镜面切割表面被捕捉、
碎裂、再如同亿万柄金色匕首般旋转着投射向舞厅每一个角落!
舞动中的人脸、珠宝、酒杯、甚至墙上镶嵌的镀金棕榈叶浮雕纹饰,
都在瞬间被拉长、扭曲、重构,又被下一波光影更迭覆盖!
巨大的弧形楼梯包金扶手上的倒影如同流动的金河!
吧台长达数十米,整面墙壁是巨幅的、描绘着埃及艳后宫廷奢华场景的彩色玻璃镶嵌画,
在吊灯的照耀下散发着妖异的光泽。空间由无数几何线条、
金属色块(古铜、镀铬)、黑色漆面玻璃、
以及昂贵的深蓝丝绒包裹的软装切割堆砌,秩序井然却蕴藏着爆炸性的感官潜能。
舞台正中心,由八名肤色各异人士(白人、菲裔、华人),
组成的“蓝月亮”爵士大乐队正进入今晚的癫狂时刻!
小号手(一个卷发红脸的白人胖子)将喇叭口几乎顶到天花板,
腮帮子鼓起如同愤怒的青蛙,吹奏出撕裂空气的高亢即兴乐句;
萨克斯风手(一个带着贝雷帽、眼神迷蒙的法非混血)身体如同触电般激烈摇摆,
暗金色的萨克斯管在他唇下呜咽、嘶吼、呻吟;
钢琴(斯坦威三角)、低音提琴、架子鼓在角落构成紧密律动的节拍基石,
尤其是那位肌肉虬结的菲律宾鼓手,双臂挥舞几乎留下残影,
双鼓槌在铜钹、踩镲、大小通鼓上敲打出暴雨倾盆般的复杂节奏!
boogie-woogie(布基伍基)风格那标志性的、
带着强烈性暗示的左手顽固低音与右手跳跃旋律的交织轰鸣,
裹挟着铜管乐凄厉狂放的即兴嘶吼,如同无形的巨锤,疯狂擂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和耳膜!
数百分贝的巨大声浪在巨大的穹顶空间内冲撞、叠加、共振,形成了物理上的压迫感!
人们必须贴耳嘶吼才能交谈,所有的思绪都在这强大的声场中被碾碎、重组,只剩下最原始的肢体律动和感官宣泄!
巨大椭圆形的舞池中央,此时已是人山人海的欲望之海。
穿着剪裁如刀锋般锐利的燕尾服的欧美银行家们,
搂抱着穿着露背束身鱼尾裙、缀满亮片的华人名媛;
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考究香云纱长衫的华人富商,
正引领着身着波莱尔式印花裙、胸前低得惊人的法国女郎飞速旋转;
几个穿着美式宽肩西装、梳着油光铮亮大背头的青帮新贵(臂弯里挂着的往往是金发碧眼的俄国舞女),
动作夸张地模仿着最新流传的查尔斯顿舞步;
甚至还有几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粗花呢西装学生装却掩不住兴奋的年轻中国大学生,
笨拙地混迹其中,被身旁穿着改良旗袍的女同学踩了脚也毫不在意……
不同的肤色、语言、阶层在这巨大的熔炉中短暂地交融、冲撞,
汗水在灯光下闪烁,昂贵的香水在激烈的贴身舞动中彼此侵略、渗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