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码头就闹起来了。船老大扯着嗓子喊人,脚夫们扛着粮袋跑,扁担压得咯吱响。阿澈帮着小石头系腰带,这小子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眼下挂着俩黑圈。
“记着,火漆要趁热盖,章得按正了。”阿澈把火漆盒塞给他,“要是盖歪了,公文就作废了。”
“知道知道。”小石头点头跟捣蒜似的,突然拽住他袖子,“阿澈哥,你到了北疆,真能看见狼?”
“说不定。”阿澈揉了把他的头发,“但你阿澈哥有枪,狼不敢来。”
正说着,苏文抱着账本跑过来,算盘在怀里颠得直响。“验船单签好了,你看看。”他把纸递过来,鼻尖上还沾着点墨汁,“定北号的水线没问题,压舱石也够。”
阿澈扫了眼单子,看见右下角歪歪扭扭的签名,忍不住笑:“你这字比阿竹划的船还歪。”
“别取笑我了。”苏文拍他胳膊,“王大人说,等这批粮到了北疆,就让你在张都尉手下当差,不用回码头验船了。”
“再说吧。”阿澈把单子折好揣进怀里,“先把船送走。”
码头边停着十几艘船,“定北号”最大,船帆叠得像座小山。阿竹正指挥人加固缆绳,看见他们喊:“阿澈哥,早饭在船头,热乎的玉米粥。”
船头摆着个大瓦盆,粥冒着白气。阿澈盛了两碗,给小石头一碗,自己端着蹲在船边喝。刚喝两口,就见沈砚之背着个包袱走过来,身后跟着个穿绿袍的小吏。
“这是给张都尉的密信,你亲自交给他。”沈砚之把个牛皮纸信封递过来,封得严严实实,“里面是粮草调度的明细,路上当心。”
“知道了。”阿澈把信塞进贴身处,“沈先生,码头的事……”
“放心,有苏文盯着账,阿竹管船,出不了岔子。”沈砚之笑了笑,“对了,给你备了点伤药,北疆天冷,伤口不容易好。”他把包袱递过来,沉甸甸的。
阿澈刚要道谢,就听见苏文在仓库门口喊:“阿澈!快来!少了个脚夫!”
几人赶紧跑过去。仓库里堆着最后几袋粮,账册摊在地上,苏文正拿着笔圈数字。“昨天算好的五十个脚夫,今早点卯少了个,叫刘老三。”
“会不会是睡过头了?”小石头扒着仓库门往外看,“我去他家叫他?”
“他家在河对岸,来回得半个时辰,船马上要开了。”阿竹皱着眉,“要不我去?划快点一刻钟就到。”
“不用。”阿澈突然开口,“我知道他在哪。”
他转身往码头角落走,那里堆着些破麻袋。走近了,果然听见打鼾声。阿澈踢了踢麻袋堆,一个脑袋露出来,正是刘老三,满脸通红,身上还带着酒气。
“醒醒!”阿澈拽着他胳膊把人拉起来。
刘老三迷迷糊糊睁眼,打了个酒嗝:“官爷……啥时候了?”
“都要开船了!你还在这睡!”苏文气得跳脚,“昨天跟你说过今早卯时集合,你当耳旁风?”
“对不住对不住……”刘老三慌忙爬起来,踉跄着要去扛粮袋,被阿澈一把拉住。
“你喝了多少?”阿澈闻了闻他身上的味儿,“这种状态能扛粮?”
“就……就喝了两盅……”刘老三搓着手,“不碍事,我力气大着呢。”
“不行。”阿澈摇头,“你去旁边歇着,今天不用你了。”
“别啊官爷!”刘老三急了,“我家小子等着这趟工钱买药呢!”
正说着,船老大在船头喊:“阿澈!时辰到了!再不开赶不上潮汛了!”
阿澈往船上看,脚夫们已经把最后一袋粮扛上去了,跳板都撤了一半。他咬咬牙,对苏文说:“你让小石头盯着装船,我替他。”
“你?”苏文愣了,“你是验船官,哪能做脚夫的活?”
“别废话。”阿澈撸起袖子,走到粮袋旁,弯腰扛起一袋。袋子沉得很,压得他肩膀咯吱响。
“阿澈哥!我来!”小石头也想扛,被苏文拉住了。
“让他去。”苏文叹了口气,“他就是这性子。”
阿澈扛着粮袋往船上走,跳板晃悠悠的。走到一半,听见刘老三在后面喊:“官爷!我来!我真没事!”
他回头看,刘老三正想往这边冲,被阿竹死死按住了。“老实待着!再闹把你绑起来!”阿竹瞪着眼,把他拽到一边。
来回跑了五趟,最后一袋粮也装上船了。阿澈满头是汗,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沈砚之递过来块布巾:“擦擦吧,船要开了。”
阿澈擦着脸,看见苏文正在跟账房先生对账,阿竹在检查船帆,小石头蹲在岸边给白猫顺毛。码头的人都在忙,没人注意到他眼里的红血丝。
“鸣锣启航!”船老大一声喊,铜锣“哐哐”响起来。
脚夫们解开缆绳,船慢慢动起来。阿澈站在船头,看见沈砚之他们在岸边挥手。小石头举着竹笛跳,苏文把算盘抛起来又接住,阿竹划着小舢板跟在大船旁边。
“阿澈哥!到了北疆给我写信!”小石头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知道了!”阿澈挥手,“看好码头!”
阿竹的小舢板一直跟到河口。她把个油纸包扔过来:“给你的!沙枣糕!”
阿澈接住,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方方正正的糕,还热乎着。“谢了!”他朝阿竹喊。
阿竹摆摆手,突然把白猫抱起来举高:“让小白跟你说再见!”白猫“喵”了一声,爪子挠着她的胳膊。
船过了河口,水流变急了。阿竹的小舢板跟不上,慢慢变成了个小黑点。阿澈把油纸包揣进怀里,转身往船舱走。
刚下到舱里,就听见有人吵架。一个穿灰衣的汉子正揪着脚夫的衣领骂:“你他妈往哪撞?粮袋都被你蹭破了!”
脚夫吓得脸发白:“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少废话,赔粮!”灰衣汉子推了他一把,脚夫踉跄着差点摔倒。
阿澈走过去,把脚夫拉到身后:“怎么回事?”
“这小子走路不长眼,蹭破了粮袋,漏了半袋米!”灰衣汉子指着地上的米粒,“官爷,这得他赔吧?”
“我赔我赔……”脚夫赶紧摸口袋,掏了半天只摸出几个铜板,“我……我钱不够……”
“不够?”灰衣汉子冷笑,“不够就卸你一条胳膊抵账!”
“住手!”阿澈按住他的手,“一袋米而已,至于吗?”
“官爷,话不能这么说。”灰衣汉子甩开他的手,“这是军粮,少一粒都不行!你要是包庇他,我就去告你通敌!”
阿澈皱起眉。这汉子眼神不对,说话带着股狠劲,不像是普通脚夫。他刚想再问,就听见船老大在上面喊:“前面有暗礁!都抓好了!”
船猛地一晃,灰衣汉子突然拔刀刺向阿澈。阿澈反应快,侧身躲开,刀柄撞在舱壁上,“当啷”一声响。
“你是谁?”阿澈盯着他,手摸向腰间的枪。
灰衣汉子不说话,挥刀又砍过来。阿澈往后退,撞到了堆着的粮袋。脚夫吓得尖叫,抱着头蹲在地上。
就在这时,舱门被踹开,几个穿黑衣的人冲进来,手里都拿着刀。阿澈心里一沉——是血楼的人!
“抓活的!”灰衣汉子喊了一声,挥刀直扑过来。
阿澈没枪,只能抓起旁边的扁担格挡。扁担是硬木做的,“铛”地挡住了刀。他趁机踹向汉子的肚子,汉子后退两步,撞翻了粮袋,米撒了一地。
其他黑衣人围上来,刀光闪闪的。阿澈舞着扁担转圈,逼得他们不敢靠近。但舱里地方小,扁担施展不开,很快就被一刀劈中,断成两截。
阿澈扔掉断扁担,往后退到墙角。眼看刀子就要刺过来,突然听见“砰”的一声,灰衣汉子惨叫着倒在地上,背上插着支箭。
阿澈抬头,看见船老大站在舱门口,手里拿着把弓,身后还跟着几个水手,都举着斧头。
“早就觉得你们不对劲!”船老大瞪着眼,“一路鬼鬼祟祟的,果然是奸细!”
黑衣人见状想跑,被水手们堵住了。斧头砍在刀上,火星四溅。阿澈捡起地上的断刀,冲上去帮着砍。混乱中,不知谁撞翻了油灯,火苗舔上了粮袋,很快烧了起来。
“着火了!”有人喊。
船老大赶紧喊人泼水。水手们一边救火一边打,黑衣人被砍倒了好几个,剩下的想跳船,被阿澈一枪托砸晕——他刚才趁乱摸出了藏在靴子里的短枪。
火很快被扑灭了,舱里一片狼藉。灰衣汉子没死透,趴在地上哼哼。阿澈走过去,踩住他的背:“说,谁派你们来的?”
汉子咬着牙不说话。阿澈用枪指着他的头:“不说?”
汉子突然笑了,嘴角淌出血:“血楼……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头一歪,不动了。
阿澈皱着眉站起来。船老大走过来,踢了踢汉子的尸体:“官爷,这些人咋办?”
“扔海里。”阿澈看着地上的血迹,“把粮袋整理好,看看少了多少。”
水手们七手八脚地抬尸体,脚夫帮忙捡米粒。阿澈走到舱外,靠在栏杆上吹风。刚才要是船老大没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官爷,喝口水。”一个老水手递过来水囊。
阿澈接过来喝了两口,问:“你认识那些人吗?”
“不认识。”老水手摇头,“看着面生,不像是跑船的。刚才在甲板上,我看见他们偷偷往水里扔东西,像是铁钩子,估计是想勾住后面的船。”
阿澈心里一紧。后面还有三艘运粮船,要是被血楼的人跟上,麻烦就大了。他转身往舵房走:“船老大,加快速度,甩掉后面的船!”
“好嘞!”船老大应着,把舵往右转。船帆鼓起来,速度快了不少。
阿澈站在船头,望着后面的水面。果然,远处有艘快船跟过来,越来越近。他握紧了枪——看来这趟水路,不会太平了。
太阳升起来,照在水面上,金光闪闪的。阿澈摸出怀里的沙枣糕,咬了一口。还是阿竹做的味道,甜丝丝的,带着点韧劲。
他想起码头的人。苏文肯定在算今天的账,小石头大概在练习盖火漆,阿竹说不定在修她的小舢板。沈砚之会坐在驿站门口喝茶,看着河水发呆。
“等我回来。”阿澈对着水面轻声说,然后转身走进舱里,“都打起精神来!后面有船跟上来了!”
水手们齐声应着,把斧头磨得锃亮。船继续往北走,破开波浪,留下长长的水痕。阿澈知道,前面还有很多麻烦等着,但他不怕。就像在码头时一样,只要身边有能信得过的人,再难的坎也能过去。
他走到堆放公文的箱子旁,拿出北疆的地图。手指划过河流的位置,在一个叫“黑石滩”的地方停住了。那里水流急,暗礁多,是打埋伏的好地方。
“通知下去,到黑石滩时,所有人戒备。”阿澈对船老大说。
“明白。”船老大点点头,把望远镜递给阿澈,“你看,那船越来越近了。”
阿澈举起望远镜。快船的帆是黑色的,船头站着个穿红衣服的人,看不清脸,但那身影有点眼熟。他心里咯噔一下——是血楼的楼主?
放下望远镜,阿澈深吸一口气。不管是谁,想动这批粮,就得先过他这关。他摸出枪,检查了一下子弹,然后走到船边,望着越来越近的快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水面上的风更大了,吹得船帆猎猎作响。一场恶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