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口的风浪还未平息,临安城内却已暗流涌动。
御书房烛火摇曳,赵构端坐案前,手中朱笔悬于奏本之上,迟迟未落。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铁,死死钉在那份压于造船进度表下的密报上——猩红封皮如同凝固的血渍,“皇城司急递·绝密”七个字烫金如刀,刻得人眼生疼。
“说。”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指尖却在案几上轻轻叩出细碎的声响,敲得人心头发紧。
林九娘跪伏阶下,黑袍曳地,将身形藏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比烛火跳动还要低:“北运河浮尸一具,指甲缝里嵌着半张油纸卷。译文已出,倭文写着‘朱雀未飞,先断其首’,落款……影武者·晴。”
赵构指尖一颤,朱笔在奏本上洇开一小团墨渍。
这个名字,他记得。不是从泛黄的史书里,也不是从纷乱的军情中,而是来自那日“万物兴邦系统”弹出的一行金光警告:【未来暴行之始,源于今日放走一人。】彼时他只当是寻常预警,如今想来,那行字竟像一道谶语,死死缠上了命运的线。
“好一个‘未飞先斩’。”他缓缓合上奏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朕的朱雀舰还没驶出明州港,他们倒先打上天子的主意了。”
烛火在他眼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往日里带些少年气的嬉笑顽劣全然褪去,只剩下寒铁般的决断。“传朕令:封锁六门,宵禁提前一个时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夜色,“全城搜查所有滞留三日以上的外乡人,尤其留意北地口音、形迹可疑者。查不到人,就给我掘地三尺!”
林九娘叩首:“喏。”
“此事……”赵构忽然抬手,阻止她起身,“不得惊动相父。”
林九娘心头一凛,应声退下。她懂皇帝的心思——赵鼎丞相近日为了稳固边关粮道,连熬三昼夜,眼下刚歇下,若让他知晓帝都藏着直指天子性命的刺客,以那位老臣的性子,必亲自提剑巡街,届时万一累垮了身子,朝堂根基都要晃三晃。
而此刻,真正的杀机已在巷陌间悄然蔓延。
林九娘回到皇城司值房,摊开城防记录,眉心越锁越紧。三桩异事并排摆在眼前,像三把淬毒的匕首:
鼓楼街药铺失窃黄檗水五斤——此物多用于火器图纸防伪显痕,寻常百姓买它无用;太平坊古井清晨浮起带腥灰烬,经查验混着硫磺与骨粉,绝非寻常焚烧之物;更诡异的是,守城卒夜巡时,见一蒙面人沿屋脊疾行,身形轻如猫狸,落地时连瓦片都未惊动。
“黄檗水被盗,是为了避开显痕网。”她指尖点过记录,低声自语,“灰烬带腥,是焚尸灭迹?还是……借骨粉行邪术?”
她立刻调出新编“夜鸢队”名录,笔尖落在“赵明远”三字上。此人出身捕快世家,最善追踪巷战。“令赵明远带三十人,巡查南市里坊。”她将令牌推过去,“那处客栈、贡院、商邸挤成一团,最易藏污纳垢,仔细搜。”
安排妥当,林九娘仅带两名亲卫,换了身便于隐匿的玄色劲装,黑袍覆面,隐于暗处尾随巡查队伍。她总觉得此事不止“刺杀”那么简单,那纸“先断其首”的谶语,透着一股献祭般的诡异。
子时刚过,细雨初歇。
南市巷口积着水,映着残月如钩。一名佝偻老妪提着竹篮,蹒跚走过贡院墙角,篮子里插着几枝蔫败的晚香玉。她走得极慢,却在经过贡院通风口时,手腕轻轻一抖,似要将什么东西塞进去。
就在此时,徐小七设在火器监外围的“黄檗水显痕网”骤然泛起淡金色微光——那老妪的裙角扫过墙面,竟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有诈!”赵明远眼神一凛,铜哨骤然吹响,尖锐的哨声刺破夜的寂静。
八方灯笼同时亮起,夜鸢队员从屋顶跃下,刀出鞘时寒光映着水光,弩箭上弦时发出“咔咔”轻响。老妪猛地抬头,原本浑浊的眼中陡现绿芒,袖中“啪”地炸开烟雾弹,黑雾瞬间弥漫整条长街,带着刺鼻的腥气。
“追!别让她进了暗渠!”赵明远挥刀劈开烟雾,率先追了上去。
巷战骤然爆发。黑影在屋檐与墙缝间腾挪如鬼魅,掌风扫过之处,灯笼纷纷炸裂,引燃了沿街民居的柴草堆。火光冲天中,一道黑影纵身欲逃,却被赵明远早埋在转角的钩索缠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
“拿下!”
待黑雾散去,刺客已气绝,脸上蒙着的纱巾飘落,露出一张蜡黄的脸,竟与寻常老妪无异。可她袖中滑落的铜管滚入水洼,发出清脆的声响。
次日寅时,御书房内。赵构亲手拾起那枚铜管,旋开盖子,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纸上用倭文写着迷魂香配方,字迹扭曲如蛇行,末尾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咒。
“传画匠。”赵构不动声色。片刻后,一名被胁迫参与制香的画匠被押至,他手臂上刺着同款符咒,浑身颤抖不止,只反复说“他们能唤阴兵,我不敢违抗”。
赵构闭目,悄然启用系统奖励的“气息辨识卡”。一股无形波动自他周身扩散开来,视野中顿时泛起淡蓝光晕。空气中,几缕猩红轨迹蜿蜒延伸,如同凝固的血丝,一路指向东南方向——那里有座荒废已久的道观,据说近日常有磷火夜现。
他睁开眼,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八字:“观顶无瓦,香绕死门。”
墨迹未干,他将纸条递予林九娘。
林九娘接过一看,瞳孔骤缩。这些日子以来,临安城犬不吠、鸟不鸣,并非巧合。那是死气缠绕之地,连生灵都本能避之。而今终于明白——敌人藏身处,不是寻常巢穴,是供奉邪神、招引亡魂的秽土之坛。
她握紧纸条,指尖发凉。原来,对手早已跳出“刺杀”的范畴,在玩一场更阴毒的把戏。
夜风如刀,割裂临安上空的残云,月光斜照在荒废道观的断壁上。瓦片零落,梁柱倾颓,唯有正殿中央燃着一盏铜炉,幽绿火焰在炉中跳动,不随风动,反倒逆流而上,像是有无数魂魄被生生抽离,缠绕成烟。
林九娘伏于屋脊,黑袍紧贴瓦砾,腕间银丝索泛着寒光。她目光如鹰,死死盯着殿内那袭玄袍——安倍晴辉披发仗剑,正围着香案念诵诡异的咒文,案上摆着两枚木牌,刻着“赵构”“赵鼎”的名字。
“果然在此行邪术。”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几不可闻。
按赵构亲授之计,赵明远已率四十皇城司卫士从山门正面逼近。他们故意踩断枯枝、让铁甲发出碰撞声,将注意力全引向正门。
就在安倍晴辉分神的刹那,林九娘猛然发力,银丝索激射而出,精准勾住檐角残梁。她身形如燕掠空,落地时悄无声息,袖中三枚飞针蓄势待发。
“叮!叮!叮!”
三声轻响,飞针精准刺入铜炉四周的符灯灯芯。幽火应声而灭,香案上的木牌骤然爆裂,黑烟冲天而起。
“谁?!”安倍晴辉怒吼回身,手中桃木剑横扫,卷起一阵阴风,案上纸人纷纷化作灰烬,在空气中旋舞如蝶。
施法被打断,他眼中血丝暴突,挥剑便刺。林九娘侧身避开,银丝索如灵蛇游走,缠住他持剑的手腕,反手一针钉入其肩井穴。琵琶骨被锁,安倍晴辉再也动弹不得,“噗通”跪倒在地。
“你……你们不懂!”他嘶声咆哮,眼中泛起血红,“这不是刺杀……这是献祭!用你们君臣之血,唤醒八百万神明!”
林九娘冷笑,一脚踩住他的后背:“你唤的是鬼,不是神。”
随即下令搜查地窖。烛火涌入的刹那,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四壁赫然绘满巨幅临安布防图,红线密密麻麻,标注得清清楚楚:“丞相归途第三巷”“宫门换岗间隙半刻”“御膳监送餐路线”……最触目惊心的是一处朱笔圈定的位置,写着:“北伐军粮道,断则国崩”。
徐小七脸色发白:“他们……早已渗透到朝廷命脉之中。”
林九娘沉默良久,终于抬手:“将图拓印三份,一份送御前,一份交火器监加固城防,一份……烧了。”
火光舔舐着拓本的边缘,将内鬼的痕迹化为灰烬。她望着跳动的火苗,眸色深沉——这场暗战,才刚刚开始。
而御书房内,赵构捏着那纸迷魂香配方,指尖划过末尾的符咒。窗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夹杂着镣铐碰撞与闷哼——皇城司按他的预判,在十里外山坡擒获了一批伪装成援兵的倭人船工。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深沉夜色,眸光幽邃如渊。明州港的造船厂内,一艘漆黑无灯的折叠战舰已悄然滑入海流,船首朱雀木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风,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