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不定,好似被无形的暗流惊扰。赵构轻轻搁下手中那卷《军功爵令草案》,目光缓缓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军报。最上头那张,正是岳飞亲笔所书,其上赫然写着:“士卒夜训至亥时,犹自磨枪。”
“相父,这处连坐条款,还需再仔细斟酌斟酌。”他微微侧头,看向书案另一侧的赵鼎。
这位曾经蜀汉的丞相,穿越时空而来,此刻正伏案专注批注。他身披鹤氅,脊背微微佝偻,然而笔锋却依旧刚劲有力,恰似当年挥就《出师表》时的模样。
赵鼎搁下毛笔,指节泛着青白之色。他轻咳两声,赶忙用帕子掩住嘴唇,待再抬起头时,眼底的疲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末将连坐,主将亦连坐,本意是要杜绝临阵溃逃。不过,需添加一条‘临阵救友免罪’——想当年街亭之失,若有此令,马谡或许便有更多挽回的余地。”
赵构伸出手,轻轻按住赵鼎正要去翻旧简的手背。掌下传来的温度,比昨日愈发凉了些,他不禁想起昨夜悄悄塞进赵鼎袖中的国运卡,此刻想必正贴着那因咳嗽而发红的腕骨。
“就按相父说的改。”赵构说着,将案角的蜜饯推到赵鼎面前,“这是系统兑换的蜜渍枇杷,润润喉。”
赵鼎微微一怔,随即轻声笑了。这笑容带出喉间一阵轻咳,不过到底还是接过了蜜饯,“官家倒比当年在成都宫时更为细心了。”
这时,窗外隐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赵构抬眼望去,便见影卫首领陈青已在外间跪地,他身着玄色斗篷,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珠。“陈思恭联合刘光世旧部,今早派遣快马进入汴梁,约了五员老将。”
烛芯“噼啪”一声,爆出脆响。
赵鼎的指尖在草案上猛地顿住——陈思恭身为三朝老将,当年追随徽宗征讨辽国时,便以“持重”闻名,向来最痛恨“贱卒登将台”这等事。
“他们欲借秋操之名,率领三千亲卫入京。”陈青的声音愈发低沉,“对外宣称是‘怕新军生乱’。”
赵构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坠,“北定中原”四个字硌得掌心发烫。
若此时调兵镇压,倒也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可那些追随陈思恭的老兵,哪一个不是从黄河边一路且战且退,直至临安的呢?
他不禁想起前几日在军中酒肆里听到的议论:“陈老将军说,咱行伍之人吃的是资历饭,怎能任由那些毛头小子砍几颗脑袋,便骑到咱们头上?”
“不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赵鼎突然开口。
他抽出一张纸,上面刚画了半幅校场图,“设一个军功擂,比试武艺、较量战术。胜出者留在前线,落败者转去后勤——既然他们要讲规矩,那就用新规矩来考量他们。”
赵构眼睛陡然一亮。
他伸手握住赵鼎的手腕,触手之处比蜜饯更凉,可这凉意却让他心头发烫,“就这么办。明日便传旨下去,在校场设擂,诸位将领皆可上台比试。”
三日后的校场,秋阳高悬,将青石板晒得滚烫。
岳飞身着重甲,身姿挺拔地伫立在擂台中央,手中银枪斜指地面,枪尖的寒光映得他眉间那道旧疤愈发冷峻。
他身后的木牌上,“军功擂”三个大字被红绸紧紧裹着,要等头场比试开始,才会揭开。
台下早已人山人海,挤得密不透风。
牛皋站在第一排,腰间挂着的五等爵金印随着他的动作,撞得甲片叮当直响——这是他三日前刚刚获得的。此刻,他正拍着张荣的肩膀,兴奋地说道:“老张,你那十七个箭簇,怎么也能换个百夫长当当。等会儿可得给咱露一手!”
张荣没有说话。
他紧紧盯着擂台边的木人桩,掌心的汗水早已把长枪柄浸得发滑。
上个月,他还是个伪齐降将,睡在马棚时,总担心旁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如今,身上的铠甲虽依旧短了三寸,可肩章上那两颗银星却亮得刺眼——那可是统制官的标志,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擂——开——”
岳飞一声震天动地的喝声,震得旗幡剧烈颤动。
红绸缓缓落地,木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显露出来:“比骑射、比步战、比沙盘推演;连胜十场者,官升两级;落败之人,自请转去后勤。”
头一个纵身跳上擂台的,是个黑脸校尉,他高举朴刀,大声喊道:“末将李虎,前来讨教!”
牛皋咧嘴一笑。
他解下腰间金印,稳稳搁在裁判案上,抄起熟铜锏,如猛虎下山般冲了上去。
刀锏相交,发出清脆声响,转眼间,李虎的朴刀便被磕飞出去三丈多远。
“第二场!”
“第三场!”
日头渐渐移到中天,牛皋已然连胜八场。
他的铠甲早已被汗水湿透,铜锏上还沾着些许零星血珠——那是前几场比试时擦破的伤口留下的,可台下的士兵们却看得双目发亮:原来真的能凭借自身本事,在军中往上攀爬!
“某来会会你!”
一声粗哑的喝声如惊雷炸响。
陈思恭拨开人群,大步走上前来,他银白的须髯在风中肆意乱颤。
他腰间悬挂的并非将印,而是一块玄铁虎符——当年宋徽宗亲赐的“镇军符”,乃是象征资历的珍贵老物件。
岳飞的手悄然按在枪柄之上。
他记得三年前与金兀术大战之时,陈思恭率领后军,却迟了半日才赶到,致使他部下折损三千人。
此刻,望着老人发红的眼眶,他突然明白:有些老将并非惧怕新军崛起,而是害怕自己这把老骨头,再也守护不住他们坚守了一辈子的规矩。
“请。”岳飞向后退后半步,枪尖轻点地面。
陈思恭的剑如疾风般刺来。
这是他苦练了四十年的“破阵十三式”,当年在幽州城下,他曾凭借这一招,挑落过三个金将。
然而,剑刃才刚到岳飞胸前三寸之处,便被银枪轻轻一磕,瞬间偏了方向。
第二招,第三招……
当岳飞的枪杆稳稳抵住陈思恭咽喉之时,整个校场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沙粒滚动的细微声响。
老人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地,震得玄铁虎符重重撞在青石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末将输了。”陈思恭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手背上青筋暴起,“愿遵令转去后勤。”他转身之时,银白的胡须轻轻扫过擂台边缘的“军功”二字,仿佛是在扫去那些旧年的尘埃。
赵构站在观礼台的最高处。
他望着陈思恭那佝偻的背影,又将目光投向台下那些紧紧攥着武器的士兵——那些曾经畏畏缩缩的降兵、没读过书的乡勇,此刻眼中都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传旨。”他的声音不大,却犹如钢钉一般,稳稳钉进众人心里,“凡不服军功爵制者,即日起转去后勤;只要是愿凭自身本事争取前程的,本朝的将台,永远为你敞开!”
呐喊声如汹涌浪潮,几乎掀翻了天际的云朵。
张荣摸着肩章上的银星,突然奋力挤到岳飞马前,大声说道:“末将请战!淮北伪齐残部正骚扰边境,给末将三百轻骑,今夜末将就可烧了他们的粮草!”
岳飞凝视着他眼中那炽热的光芒。
那光芒,像极了当年自己在相州投军时,宗泽老帅看向他的眼神。
“准。”他解下腰间的令箭,重重拍在张荣手中,“若立下战功,本帅亲自为你请命,升你一级。”
三日后,捷报比张荣归来的速度还快。
“焚粮千石,斩敌首八百!”岳飞兴奋地把军报拍在赵构案上,嘴角忍不住上扬,“那小子带着人摸进敌营,用马粪混着硫磺点火——说是跟老乡学的土法子,效果倒比咱们的火油还利落!”
赵构翻开军报末尾,张荣的名字被朱笔圈了又圈。
他不禁想起前日在校场,这个降将还瑟缩在人群最前面,看着牛皋受爵;如今,“统制张荣”这四个字,已然能让伪齐的探子在夜里做噩梦。
“王彦求见。”陈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构抬头,便看见那员老将静静站在廊下。
他腰间的八字军旧牌闪烁着光芒,“赤心报国”四个字被摩挲得光亮无比。
“末将愿领三千新兵。”王彦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用军功爵法训练,三个月后,末将定带他们去黄河边,把当年丢掉的旗帜,一桩桩都捡回来。”
秋末的校场,王彦的新兵营正在列阵。
三千人站得整整齐齐,犹如一片苍劲的松林,枪尖上的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赵构站在点将台上,目光落在最前排那个举旗的小兵身上——那孩子的铠甲明显大了两号,可举旗的胳膊却绷得笔直,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能扛起整座太行山。
“官家。”赵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知何时,他已站到台阶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方才在御书房,系统提示……”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台下整齐的方阵,“提示有新的兑换选项。”
赵构缓缓转头。
夕阳的余晖将赵鼎的影子拉得极长,恍惚间,竟像当年五丈原上,那个扶着车杖,遥望着北方的身影。
他轻轻摸了摸袖中系统面板的虚像——那里,静静躺着“火铳图纸”四个字,在暮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相父。”他凝视着渐暗的天色,嘴角微微扬起,“明日起,也该让这些孩子们,见识见识更锐利的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