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接过恐龙,腿是从根部断的,断面挺平整。“能修,”他找出强力胶,“等会儿来拿,保证能站稳。”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了,莫语低头涂胶水,忽然发现恐龙肚子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大概是孩子自己画的。他忍不住笑了——这跟安安在图纸上画的“修东西机器人”一样,拙朴得可爱。
正粘着呢,影顶着鸡窝头过来了,手里攥着张纸:“小莫,你看我画的设计图,我想雕个咱胡同的门墩,你看这比例对不对?”莫语瞅了眼,纸上的门墩画得跟板凳似的,忍不住吐槽:“你这是门墩还是石墩子?先从画直线练起吧。”影挠挠头:“行,听你的,我买了本素描书,以后天天来跟你学。”
快中午时,小丫头来取恐龙,看见恐龙稳稳站着,高兴得直拍手,突然往莫语手里塞了颗糖:“老师说,帮助别人要给奖励。”莫语捏着那颗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比昨天的红本本还让人心里甜。
下午,莫语正在给影改素描稿,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出去一看,是剧组来拍纪录片,听说了他的木雕和修东西的手艺,想来拍段素材。“就拍你平时干活的样子就行,”导演举着摄像机,“不用特意演,越自然越好。”
莫语有点拘谨,手里的刻刀都差点掉了。影在旁边起哄:“小莫,拿出你修收音机的架势来!”苏丽端来杯凉茶:“别紧张,就当平时给街坊修东西一样。”
镜头里,莫语低头给张奶奶修老花镜,镜片擦得锃亮;给放学的孩子拧开拧不动的水瓶盖,指尖沾了点水珠;傍晚帮李爷爷加固松动的晾衣绳,夕阳把他的影子搭在墙上,跟绳结缠在一起。没有刻意的姿势,只有手里的活计和身边的人,像一首没谱的歌,却比任何台词都动人。
收工时,导演握着莫语的手说:“你这手艺啊,修的不是东西,是日子。这才是最该记录下来的。”莫语没说话,只是看着胡同里渐次亮起的灯,觉得这话在理。
夜里,安安趴在床边看他给恐龙补颜料,突然问:“爹,你会一直修东西吗?”莫语蘸着绿色颜料,给恐龙的背涂上条纹:“会啊,只要有人需要。”安安指着窗外:“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修,我修玩具,你修大家伙!”
莫语笑了,把补好的恐龙放进安安怀里:“好啊,到时候咱爷俩开个‘父子修理铺’。”
月光从窗户溜进来,落在工具箱的铜锁上,亮得像颗星星。胡同里的夜很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还有影在自家院里练素描的咳嗽声——大概是被铅笔灰呛着了。
影的素描本上渐渐有了模样,从歪歪扭扭的直线到能看出轮廓的门墩,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往莫语家跑,身上总带着股铅笔灰味。这天他举着本子兴冲冲进来:“你看这檐角!我特意蹲在胡同口瞅了仨钟头,终于画对了弧度!”
莫语接过本子,指尖划过纸面——那线条虽仍生涩,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他想起自己初学木雕时,父亲也是这样,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他的手,一点点纠正刻刀的角度。“进步挺快,”莫语勾了勾嘴角,“明天教你用刻刀,先从木块练起。”
影乐得差点蹦起来,撞翻了墙角的工具箱,螺丝螺母滚了一地。“我来捡我来捡!”他手忙脚乱地扒拉,突然举着颗生锈的铜钉笑:“这玩意儿跟我爷那杆老烟枪上的一样!”莫语瞥了眼:“那是民国的铜钉,上次给刘爷爷修烟枪时拆下来的,你留着吧,能当镇纸。”
正说着,张奶奶挎着竹篮进来,篮子里装着刚蒸的槐花糕:“小莫,尝尝鲜。”她指着影的素描本,“这后生天天来学本事,比我家那孙子上心多了。”影挠挠头,抓起一块槐花糕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奶奶做的比胡同口早点摊的香!”
莫语把槐花糕放在瓷盘里,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响——是社区主任,后座捆着个旧相框。“小莫,帮看看这个,”主任擦着汗,“这是咱胡同老照片,玻璃碎了,想换块新的,留着办社区展览。”相框里是二十年前的合影,前排蹲着扎羊角辫的苏丽,后排站着穿校服的莫语,影居然也在,咧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玻璃得裁成 exactly 一样的尺寸,”莫语仔细量着边框,“明天给您弄好。”影凑过来看照片,突然拍大腿:“哎!这不是我丢的那件白衬衫吗?当年还以为被我妈扔了,原来在照片里!”苏丽端着洗好的樱桃走进来,看见照片笑出声:“你那天非要抢我手里的糖葫芦,结果被蜜蜂蛰了脸,还记得不?”
影的脸腾地红了,抓过一把樱桃塞嘴里:“哪有!是你先踩我新鞋的!”莫语低头裁玻璃,听着他们拌嘴,手里的玻璃刀在有机玻璃上划出清脆的“咔嗒”声——就像当年胡同里的孩子们追逐打闹时,自行车链条的响声。
第二天一早,影背着半袋樱桃来赴约,却见莫语在修一架旧手风琴。琴键发黄,风箱上的布料都起了毛边,是胡同里教音乐课的李老师送来的。“这琴比我岁数都大,”莫语调试着琴弦,“零件锈得厉害,得一点点拆。”影蹲在旁边看,突然指着琴键上的刻痕:“这不是你名字缩写吗?”
莫语的指尖顿了顿——那是他十五岁时刻的,当时李老师说这琴以后给他练手,结果没过多久就坏了。“没想到李老师还留着,”他轻声说,“得修好它,让孩子们能接着用。”影没再说话,默默帮着递螺丝刀,阳光透过纱窗落在手风琴的铜制按键上,闪着温润的光。
中午修相框时,影突然说:“等我学会雕刻,就把那张老照片刻成木雕,挂在社区活动室墙上。”莫语把新玻璃嵌进相框,点点头:“再刻上日期,让后来的人知道,咱这胡同的日子,一直这么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