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悦已经把吧台擦净，重新坐回她的位置。
屏幕上，深科技的股价数字在经历了短暂的波动后，又顽强而坚定地向上爬升了一点点——22.41元。
她拿起笔，在摊开的账本上快速记录着今天的临时采购明细——几瓶新饮料，几包方便面，几桶纯净水。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毛躁的力量。
“下午收盘前。”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条理分明。
“得给小孟打个电话，她那批新进的键盘到货了，让她赶紧送二十套过来备用。手头这几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撑不了几天了。”
“嗯，你记着提醒我。”我应道，目光再次扫过整个网吧。
混乱平息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嘈杂而有序的轨道上。
李婷已经把碎片扫干净，正拿着拖把仔细擦拭残留的甜腻橙汁。
张浩已经麻利地给3号机装好了《红警》，那位焦急的顾客戴上耳机，立刻沉浸在了炮火连天的虚拟战场中。
赵鹏穿梭在机位间，利落地更换着烟灰缸，收着空饮料瓶，偶尔还跟相熟的客人开两句玩笑，虽然那笑容还有点生硬。
林敏则拿着包好的玻璃渣走向后门。
角落的监控画面里，侯小海依旧蜷缩在那个昏暗的座位上，脑袋几乎要埋进屏幕里，对刚才前台发生的风波毫无察觉。
屏幕上闪动着《仙剑奇侠传》的像素画面。
这场小小的风波，像投入沸水中的一小块冰，迅速消融在这喧腾的、活力汹涌的日常热浪里。
飞越网吧，这个凝结着我前世遗憾与今生野望的据点，这台由无数跳动的比特构成的巨大机器，继续着它永不停歇的运转。
夕悦放下笔，拿起桌角那个印着褪色红双喜的搪瓷茶杯，吹开漂浮的茶叶沫子，轻轻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镜片后的一瞬，但那眼神深处，一丝锋芒无声划过。
不过……
另一场无声的“灾难”却在角落里悄然爆发。
李婷负责的区域，一个穿着校服、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正全神贯注地奋战在《仙剑奇侠传》的世界里。
他操控着李逍遥，在阴森恐怖的将军冢里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额头上全是细汗。眼看就要摸到boSS棺材边上了，他激动地搓了搓手，拿起桌角那杯快见底的可乐，猛灌了一大口。
就在这时，李婷拿着抹布和水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打扫卫生。
她牢记着林敏的嘱咐“眼勤手快”，看到男生桌上空了的可乐杯和散落的烟灰，便想顺手清理掉。
她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拿起那个可乐杯。
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她没注意到男生放在鼠标旁边、连着机箱前置接口的一个小巧的方形塑料块（那时U盘还是稀罕物，更多人用软盘）。她的手肘在转身时，无意中重重地撞在了那个塑料块上！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个小方块——一个装着男生熬夜三天才打到这里、存着关键进度的游戏存档软盘——被撞得从桌沿滚落，掉在了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男生脸上的激动瞬间冻结，随即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猛地扭头，视线死死钉在地上那块小小的、无辜的软盘上。
“我……我的盘！”他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哀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捡。
李婷完全懵了。
她手里还捏着那个空可乐杯，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脏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和棉鞋。
她看着男生颤抖着手捡起软盘，看着他试图塞进机箱软驱，听着那驱动器发出“咔哒咔哒”令人心焦的读盘失败声，看着他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愤怒的脸。
“你干什么吃的！”男生猛地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愤怒和心疼布满了血丝。
他指着李婷，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刺耳：“我这存档！三天！整整三天的心血！打将军冢啊！你知道有多难吗？全没了！你赔我！”
巨大的指责像冰雹一样砸在李婷头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到男生因愤怒而扭曲的嘴唇和周围瞬间聚焦过来的、带着好奇或责备的目光。
羞耻、恐惧、巨大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胸前那件旧棉袄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她想道歉，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压抑的呜咽，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怎么了怎么了？”林敏闻声冲了过来，看到李婷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又看看暴怒的男生，立刻明白了几分。
“哎呀同学你别急！存档没了是挺难受的，她也不是故意的！婷婷快别哭了……”
“不是故意的就完了？”男生根本不买账，脸红脖子粗。
“我时间不是时间？我这盘怎么办？里……里面还有我存的别的东西呢！”他心疼地攥着那块“阵亡”的软盘，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场面一片混乱。
指责声、哭泣声、劝解声混杂在一起。
附近几排机器的顾客都停下了游戏，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张浩也从一台开着的机箱后面探出头，推了推眼镜，皱着眉看着这边。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不耐烦的冷意。
“嚎什么嚎？”
赵鹏不知何时又晃荡了过来，手里拎着个新换上的空垃圾桶。
他挡在李婷和那男生中间，高大的身形形成一道屏障。他没看哭得几乎脱力的李婷，只是斜睨着那个愤怒的眼镜男生，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烦。
“一个破游戏，至于？”他嗤笑一声，嘴角向下撇着。
“盘坏了是吧？多少钱？赔你。”
男生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怒：“赔？你赔得起吗？里面的存档！我的时间！还有……还有我存的资料！”
“资料？”赵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他。
“学生证拿出来看看？哪个学校的？存的什么‘资料’？黄图还是小抄？”他语速不快，每个字却像小刀子一样戳过去。
男生被他问得一滞，脸涨得更红了，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你……你管我存什么！反正……反正她弄坏的就得负责！”他指着赵鹏身后的李婷。
“负责？”赵鹏往前逼近一步，他比男生高出半个头，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行啊！现在，立刻，去找王哥，让他评理，顺便……”他指了指网吧墙上贴着的、字迹有些模糊的《上网须知》。
“看清楚第三条：贵重物品及重要资料请自行妥善保管，丢失损坏网吧概不负责。你的盘，算贵重物品还是重要资料？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