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的暮色带着草木的清气,漫进陈烬栖身的山洞。
他坐在一块磨平的青石上,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展开那张用野牛皮鞣制的兽皮卷。
这卷 “赤火手记” 已经记满了大半,前面是土豆种植的图谱、连弩的改良图样,还有《赤火律》的初稿,字里行间沾着泥土和血的痕迹。
陈烬握着根炭笔,笔尖在兽皮上悬了片刻,最终落下。
他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土地是根,规矩是藤,人心是果。” 写完这三句,他放下炭笔,手指轻轻抚过兽皮上凹凸的字迹。
油灯的光在他眼底跳动,这三句话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才想透的 —— 公社能在绝境里活下来,靠的不是他一个穿越者的智慧,而是脚下的土地能产粮,定的规矩能服众,最后才聚起了这颗滚烫的人心。
“陈先生写啥好东西呢?” 张佳庆的大嗓门从洞口传来,他刚把修造坊的铁料归置好,手里还提着个烧红的烙铁。
看到兽皮卷上的字,他眼睛一亮,“这话说得在理!俺能不能把它烫在修造坊的木柱上?让所有人都看看!”
陈烬笑着点头。张佳庆立刻颠颠地跑了,没过多久,修造坊就传来 “滋啦滋啦” 的声响。
陈烬走过去一看,只见张佳庆正把烙铁往最粗的那根枣木柱上按,青烟裹着焦糊味冒出来,三行字的轮廓渐渐清晰。
有火星溅到他手背上,烫出个红印,他却咧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这样就没人能忘了!”
秦狼正好带着警戒队巡逻路过,肩上还扛着那柄重剑。
他凑过来看了看木柱上的字,突然 “呸” 地吐了口唾沫,用剑鞘在木柱上敲得咚咚响:“光有这三句不够!再加一句:谁敢砍藤,老子劈了他!”
他说这话时,眼睛瞪得像铜铃,剑鞘上的缺口蹭过 “规矩是藤” 四个字,像是在宣誓。
张佳庆愣了愣,随即也大笑起来:“秦统领这话好!俺这就补上!”
他重新烧红烙铁,在后面添了这句。后来这话真成了赤火公社的口头禅,连三岁娃娃学说话时,都会奶声奶气地喊 “谁敢砍藤,老子劈了他”,惹得大人们一阵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天就变了脸。
先是连着三天三夜的暴雨,山涧里的水涨得像脱缰的野马,裹挟着泥沙和石头往下冲。
陈烬站在山头上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 那三个新挖的地窖就在山涧边上,里面存着刚收的土豆,是公社过冬的指望。
“快去地窖!” 陈烬的喊声被雨声吞没。李狗子扛着把锄头第一个冲出去,他的蓑衣被风吹得像面破旗子,脚下的泥地滑得像抹了油。
刚跑到地窖口,就听见 “轰隆” 一声巨响,山洪像堵土墙压了过来,地窖顶上的泥土瞬间被冲垮。
“里面还有半窖土豆!” 李狗子红着眼,想都没想就跳进齐腰深的水里。
浑浊的洪水打着旋,卷着石头和断木撞过来,他却只顾着往地窖的方向摸。
突然,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上游冲下来,正砸在他腿上,李狗子闷哼一声,像被砍倒的玉米秆般倒在水里。
“狗子哥!” 后面赶来的春桃尖叫着想去拉,却被洪水推得连连后退。
孟瑶不知何时也来了,她扔掉手里的账本,疯了似的扑进水里,用尽全身力气把李狗子往岸上拖。
李狗子的腿已经肿得像根紫萝卜,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被淹没的地窖,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你撑住!” 孟瑶背着李狗子往山洞跑,泥水灌进她的鞋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咱们的地还等着你来种!你不是说要教石蛋用新木犁吗?你要是倒下了,谁教他?”
她的声音在发抖,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那晚,整个公社的人都没睡。
山洞里燃起三堆篝火,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妇女们用布蘸着热水给李狗子擦身子,张佳庆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根削尖的木片,想挑出李狗子腿里的碎骨,手抖得厉害。
秦狼把自己的披风撕成条,想给李狗子包扎,却怎么也系不紧。
陈烬抱着一筐刚从水里抢出来的土豆,蹲在篝火边慢慢烤。
土豆皮被烤得焦黑,裂开的缝里冒出白气,带着甜甜的香味。
他把最大的那块剥了皮,递到李狗子嘴边:“尝尝,还热乎着呢。” 李狗子咬了一口,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不是因为疼,是想起那些被冲走的土豆。
“哭啥?” 陈烬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稳,“不就是三个地窖吗?等你好了,咱们组织人手,再挖十个!挖在最高的山坡上,让山洪再大也冲不着。到时候种满土豆,让你看到就发愁怎么吃!”
周围的人都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哽咽。
张佳庆把烙铁往火里一扔:“我给新地窖打铁门!用最厚的铁,比董卓的铁甲还结实!”
秦狼也接话:“我带着警戒队守着,谁也别想动咱们的粮!” 石蛋凑到李狗子跟前,小声说:“狗子叔,你的木犁我先替你保管,等你好了教我。”
李狗子嘴里的土豆慢慢咽下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看着篝火边一张张熟悉的脸,看着陈烬手里那块还冒着热气的土豆,突然觉得腿好像没那么疼了。
陈烬把烤好的土豆一个个分下去,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块,暖得能焐热心口。
他重新拿起 “赤火手记”,借着篝火的光,在那三句话后面又添了一句:“根在,藤在,果就不会落。”
写的时候,他想起张佳庆手背上的烫伤,想起秦狼剑鞘上的缺口,想起孟瑶背着李狗子在洪水里挣扎的背影 —— 这些,都是赤火最结实的藤。
洞外的暴雨还在下,山洪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却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篝火噼啪作响,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像一片紧紧挨在一起的庄稼,根往土里扎,藤往天上长,等着结出最饱满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