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块被揉皱的血布,给灰白的战场镀上了层诡异的血色。
雪地上的尸体已经冻得僵硬,有的保持着奔跑的姿势,有的还圆睁着眼睛,仿佛在质问这片吞噬生命的土地。
李敢勒着马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翼的士兵越来越少,像被风雪吞噬的火苗,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 赵忠那边从清晨到现在没传来任何消息,连只信鸽都没有,十有八九是全军覆没了。
“一群废物!” 他猛地踹翻身边的亲卫,那可怜的士兵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没站稳就被踹得跪在雪地里,口鼻里喷出血沫。
李敢突然调转马头,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狂舞,“跟我来!绕后,端了陈烬的老窝!”
三十几个精锐像幽灵似的跟在他身后,马蹄裹着厚厚的麻布,踩在雪地上只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刀鞘里塞满了干草,避免金属碰撞发出声响。
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像一群准备扑食的狼。
他们借着嶙峋的岩石掩护,猫着腰往指挥点摸,甲胄上的寒霜在残阳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又迅速隐没在阴影里。
赵柱刚吹完通知换防的哨音,铜哨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转身想给陈烬递块干粮
—— 那是今早分粮时特意留的半块麦饼,硬得像石头,却能顶饿
—— 突然瞥见右侧三十步外的岩石缝里闪过个人影。不是自己人!
公社的社员都穿着灰布棉衣,而那些人身上亮闪闪的,是铁甲在阳光下的反光,是李敢的精锐!
“陈先生!”
赵柱的声音像被冻住的冰棱,突然折断在喉咙里。
他想跑过去拉陈烬,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 敌军已经近在眼前,最前面那个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箭簇闪着淬毒的幽蓝,直指陈烬的后心。
那支箭来得又快又急,像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陈烬正低头在赤火手记上勾画防御调整图,笔尖还悬在染血的纸页上。
赵柱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慌乱都消失了,只剩下几个画面在飞速闪过:山洞石壁上他画的歪歪扭扭的火苗,陈烬蹲在地上教他写字时说的 “火能烧尽不平”,还有昨晚没画完的太阳
—— 他本想等打完仗,给公社的孩子们画张大大的太阳。
他扑过去的时候,身体像只突然张开翅膀的小鹰,瘦弱的后背硬生生挡在了陈烬和箭簇之间。
“噗嗤 ——”
箭穿透身体的声音很轻,像熟透的果子掉在地上,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陈烬猛地回头,看见赵柱像片叶子似的倒在自己怀里,胸前插着支乌黑的箭,箭头从后背透出来,带着暗红的血。
血顺着箭杆往下流,很快染红了孩子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铜哨,那只磨得发亮的铜哨上,还留着他的指温。
“赵柱!” 陈烬的声音在发抖,他想拔箭,却被孩子冰凉的小手按住。
赵柱的手很轻,力气却异常坚定,像在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
赵柱的脸白得像雪,嘴唇冻得发紫,却艰难地动了动,气若游丝。
他看着陈烬,眼里映着破碎的天空,突然露出个很轻的笑,像怕惊扰了飘落的雪花。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种孩子气的执着,仿佛在说 “我做到了”。
“火……”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个字。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钻进陈烬耳朵里。
铜哨从他逐渐松开的手里滑落,掉在雪地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悲鸣,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在呜咽,很快又被风雪吞没。
李敢带着人冲了过来,马蹄踏碎了地上的薄冰,他举着刀狂吼:“陈烬,你的死期到了!”
刀锋上的寒光映着他扭曲的脸,满是即将得手的狂喜。
陈烬没动,只是抱着赵柱逐渐冰冷的身体。孩子的头发上还沾着早上的霜花,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粒,像撒了把碎钻。
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平静底下藏着什么
—— 是足以焚尽一切的火山,正等着喷发的那一刻。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他脸上,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