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三殿下…三殿下带兵围了侯府!说侯爷通敌!要…要拿人!”
周叔那惊惶变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呼喊,混杂着门外骤然炸响的、令人心悸的沉重撞门声,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新房内那濒死挣扎后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沉重得仿佛撞在人的心口上。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簌簌地落下灰尘。火光透过门缝疯狂地跳跃、扭曲,将无数晃动的、狰狞的兵刃暗影投射在猩红的地毯和两人染血的衣袍上,如同地狱探出的爪牙。
云微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利箭射中。她霍然抬头,望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污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凄厉。通敌?拿人?目标直指刚刚从鬼门关拖回半条命、此刻仍如同破碎人偶般躺在她身下的沈砚!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沈砚!他此刻的状态,别说应对如狼似虎的官兵,就是一阵风都能将他彻底吹散!三皇子…那个在春闱宴上就与沈砚有过密谈,又被青霜密报过的三皇子!他选择在新婚夜、沈砚刚刚“暴毙”未遂的当口发难,时机狠毒精准到令人齿冷!
“滚开!都给我滚开!” 门外传来侍卫粗暴的呵斥和仆役惊恐的哭喊,兵刃碰撞声、呵斥声、脚步声乱成一锅沸粥,迅速逼近新房!
不能再等!云微猛地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沈砚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的脸上。那双刚刚空洞睁开的眼睛,在巨大的撞门声和兵戈喧嚣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涣散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本能的、对危险的警觉,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淹没。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喉间溢出痛苦的、几不可闻的呻吟。
这声细微的呻吟像针一样刺醒了云微。她所有的犹豫和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母兽护崽般的决绝取代。她不能让他落在三皇子手里!至少不能是现在!这副样子落在对方手里,无异于送死!
“撑着!” 她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双手猛地抓住沈砚沉重瘫软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冰冷僵硬的身躯死命地往沉重的雕花拔步床内侧拖拽!大红织金的锦被被胡乱地蹬开,沈砚的身体在冰冷的地砖上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拖出一道刺目的、蜿蜒的黑红血痕。
“呃…” 身体被粗暴移动带来的剧痛,让沈砚在昏迷的边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本能地弓起又无力地瘫软下去。云微心头一紧,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她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迸起,汗水混合着血污从鬓角滑落。终于,在又一声惊天动地的撞门巨响中,她将沈砚沉重的身体大半拖入了拔步床最内侧、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阴影里。
她喘息着,飞快地扫视四周。视线猛地落在散落在地的那件被沈砚撕扯下的、她染血的嫁衣前襟碎片上!几乎没有思考,她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团沾满两人血污的、湿冷粘腻的布料,又顺手抄起地上倾倒的鸳鸯酒壶里残留的一点冰冷酒液,不顾一切地胡乱擦抹在沈砚的嘴角、下颌、前襟那些最触目惊心的黑血污迹上!试图用这粗暴的方式,掩盖掉那剧毒最明显的痕迹!
“噗——!” 冰冷的酒液混合着粗暴的擦拭,刺激得沈砚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几缕新的、颜色稍淡些的血丝从他嘴角溢出。
“忍着!” 云微低喝,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动作却更加粗暴迅疾。她将那团湿冷的血衣碎片胡乱塞进自己嫁衣宽大的袖袋深处,又飞快地抓起旁边散落的大红锦被,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劲,狠狠朝沈砚身上盖去!不是温柔的覆盖,而是近乎窒息的掩埋!厚厚的锦被一直拉到他的下巴,将他脖颈以下的血污和狼狈彻底掩盖,只留下那张惨白如鬼、布满冷汗和细微血痕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甚至用颤抖的手指,胡乱地将他凌乱粘在额角的湿发向后捋了捋,露出那双紧闭的、痛苦蹙起的眉。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承受了太多撞击的、沉重的花梨木房门,终于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整个撞得向内飞崩开来!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
刺眼的火光和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气瞬间涌入!无数身穿玄甲、手持明晃晃兵刃的禁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凶神恶煞地涌了进来!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冰冷肃杀的脸庞,瞬间将原本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喜房,变成了森然的刑场!
领头一人,身着亲王常服,蟒纹在火光下闪着冰冷的金芒。他面容俊朗,嘴角却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正是三皇子萧承稷!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穿透了混乱和飞扬的灰尘,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拔步床前那片小小的空间!
云微刚刚直起身,还保持着半跪在床边的姿势,背对着门口,身体因急促的喘息和巨大的惊悸而微微颤抖。她身上那件华美的大红嫁衣,前襟被沈砚喷溅的黑血浸透了大片,金线绣成的鸾凤羽翼上凝固着大片深褐色的、令人心悸的污迹。她脸上泪痕未干,混合着血污,发髻散乱,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颊边,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呵…” 萧承稷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脚步从容,一步步踏过地上碎裂的门板和狼藉,靴底踩在蜿蜒的血痕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触目惊心的黑红污迹,扫过倾倒的鸳鸯壶,最后落在拔步床上那隆起的锦被和露出的半张惨白脸上,眼底的玩味和残忍更甚。
“好热闹的新婚之夜啊,云少夫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如同毒蛇的芯子舔过人的耳膜,“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时候?侯爷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沈砚毫无血色的脸上逡巡,又缓缓移向云微狼狈不堪的背影,最终定格在她嫁衣上那片凝固的血污上,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啧啧,这嫁衣染血…可不太吉利。莫非…是侯爷‘伺候’得太过火,惹恼了少夫人?”
那露骨的羞辱和暗示,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云微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转过身,挡在拔步床前,用自己染血的身体隔断了萧承稷那令人作呕的视线。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却不肯倒下的瘦竹,尽管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抬起沾满血污的脸,迎上萧承稷那双充满了恶意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冷硬:
“殿下深夜带兵闯入臣妇婚房,毁门惊驾,不知是何道理?我夫君…他旧疾突发,刚刚呕血昏厥!殿下身为皇子,如此行径,就不怕惊扰病人,担上不仁不义之名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她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旧疾?呕血?” 萧承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挑了挑眉,目光越过云微的肩膀,再次投向床上气息奄奄的沈砚,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碾碎的玩物,“沈侯爷年少英雄,几时添了这等‘要命’的旧疾?本宫怎么从未听闻?” 他缓缓踱步,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冰,笼罩着摇摇欲坠的云微。
“倒是本宫接到密报,说沈侯爷与西夏细作暗中勾结,传递我大周边防机密,证据确凿!”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此乃通敌叛国,十恶不赦之罪!云微!你身为罪臣之女,不思悔改,竟还嫁与此等逆贼为妻,如今又百般阻挠本宫拿人,莫非…你也是同党?!” 最后一句,他猛然抬手指向云微,声色俱厉,杀气腾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微寸步不让,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殿下口中的‘证据’何在?仅凭一句‘密报’,便要深夜破门拿人,污蔑朝廷命官?我夫君为大周戍守边关,九死一生,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忠君报国的明证!殿下如此行事,岂不让边关将士寒心?!”
“伤疤?” 萧承稷像是被这个词点醒了什么,眼中骤然闪过一丝诡谲的精光,嘴角的弧度变得无比阴冷,“好一个伤疤明证!本宫倒想看看,沈侯爷身上,究竟藏了多少‘忠君报国’的‘明证’!” 他话音未落,猛地一挥手,厉喝道:“来人!给本宫‘验伤’!看看这位‘忠君报国’的沈侯爷,颈后那道‘西夏囚印’的烙痕,是不是还那么清晰刺眼!”
“遵命!” 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禁军应声上前,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绕过云微就要扑向拔步床!
“谁敢?!” 云微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兽般死死挡在床前!那道烙痕!那是沈砚最深的耻辱和秘密!也是她心中最尖锐的刺!绝不能让这些人当众揭开!
“滚开!” 一名禁军毫不怜香惜玉,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狠狠朝云微的肩膀搡去!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云微的瞬间——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猛地从云微身后、那被锦被覆盖的拔步床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着非人的剧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青筋暴起的手,猛地从锦被的缝隙里探了出来!那只手五指痉挛地张开,骨节扭曲变形,手背上还残留着云微之前慌乱中划出的血痕,此刻正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抠住了拔步床内侧坚硬的、雕着繁复花纹的床板!
“喀嚓——!”
一声清晰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脆响,骤然从那只手的手腕处传来!
那只手的主人,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发出那声令人心胆俱裂的惨嚎后,那只抠住床板的手,连同整条手臂,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颓然地从床沿滑落,重重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腕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软绵绵地耷拉着,显然已经断了!
云微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回头,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只见床上,沈砚不知何时竟强撑着半抬起了身体!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脸上是痛到极致的狰狞扭曲,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污疯狂滚落。他死死地咬着下唇,那力道之大,竟生生将惨白的唇瓣咬得鲜血淋漓!而他刚才用来强撑身体、抠住床板的那只左手…手腕处,赫然呈现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反折的锐角!
他用自断手腕的剧痛,强行刺激自己从濒死的昏迷中挣扎出了一丝短暂的清醒!只为替她挡开那足以将她推倒的一搡!
“沈…沈砚…” 云微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灭顶般的、撕裂灵魂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只软垂断裂的手,看着他眼中那强行聚起却依旧涣散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光,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沈砚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向她,那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痛苦,却奇异地没有一丝责怪。他的嘴唇翕动着,被咬烂的下唇血流不止,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模糊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云微灵魂深处的破碎音节:
“别…碰…她…”
“…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