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微蜷在矿洞深处逼仄的角落,脚踝上那圈冻疮早已溃烂流脓,每一次挪动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洞底阴湿的霉味,死死堵在喉咙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锐利的疼。她摸出贴身藏着的小半块硬得硌牙的粗粮饼,费力地撕咬,却只啃下一点碎屑。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凶狠地翻搅起来。昏沉中,她听见监工粗嘎的咆哮由远及近,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直刺耳膜。
“装死?给我滚起来!”鞭影挟着恶风劈头抽下,狠狠落在她早已麻木的肩背上,绽开一道新的血痕。
她咬破了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靠着这尖锐的刺痛强撑着爬起。脚踝处溃烂的皮肉被冻硬的裤料摩擦,又是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她拖着伤腿,踉跄着走向那堆如小山般倾泻下来的矿砂。鹤嘴锄冰冷的木柄握在手里,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每一次举起、落下,都耗尽她仅存的力气。锄尖啃咬着坚硬的矿石,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矿洞里来回震荡,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视线越来越模糊,灰黑的矿石在眼前扭曲晃动,变成一张张狞笑的脸——父亲临终前空洞的眼神,兄长被押走时挺直的脊背,还有……沈砚那张在漫天火光里冰冷决绝的脸。恨意像毒藤,缠绕着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冲上来,她死死捂住嘴,温热的液体却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脚下灰黑的矿砂上,洇开几朵刺目的暗红。喉咙里一片腥甜翻涌。
“晦气!”监工嫌恶地啐了一口,捂着鼻子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监工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云知微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滑倒在冰冷刺骨的洞壁上。意识沉浮间,一点突兀的灰白撞入她模糊的视线——就在几步外一个废弃的、积满污水的矿坑边缘,歪歪扭扭地躺着个东西。她挣扎着爬过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冷粗糙的陶片。是个被丢弃的陶罐,缺了口,沾满乌黑的泥垢,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
她颤抖着拂开罐口堆积的污泥,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败药草和血腥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罐底沉淀着一层粘稠、发黑的药膏,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绿色的霉斑,毛茸茸的,如同某种不祥的活物在蠕动。这分明是早已变质、被当作垃圾丢弃的劣质金疮药。
一丝苦涩的嘲讽浮上心头。连这种东西,对她而言竟也成了奢望。她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挖出那团污秽不堪的腐药。冰凉的、带着腐败气味的膏体触碰到脚踝溃烂的皮肉,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无数根针同时扎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手指却固执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劲,将那些黏腻的霉烂药膏用力涂抹在伤口上。疼痛如同淬毒的火焰,顺着脚踝一路烧灼,几乎要焚尽她的神智。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矿砂上。
剧痛过后,那药膏覆盖之处,竟诡异地传来一丝微弱的、被腐败气息包裹着的清凉。这微不足道的缓解,却让她濒临断裂的神经得到一丝喘息,意识也稍稍回笼。借着洞壁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天光,她盯着自己沾满黑绿药膏的手指,目光落在罐底。
罐底那层厚厚的霉斑之下,似乎粘附着什么别的东西。不是污泥,也不是矿砂,更像是一小片……纸?边缘被药膏和霉斑浸染得模糊不清,几乎与罐底融为一体。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奇异的直觉攫住了她。强忍着腐臭和恶心,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刮罐底那层粘稠的污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绿相间的秽物,腐臭的气味更加浓烈。指尖触到一点坚硬、微有棱角的边缘!
她屏住呼吸,更加用力地刮擦。随着污垢一点点被剥离,一小片深褐色、质地坚韧的东西显露出来。它被厚厚的霉斑和腐药牢牢粘在罐底,像一块丑陋的痂。借着洞口越来越暗淡的光线,她看到这片东西的边缘并不规则,像是从更大的物件上撕裂下来的,表面似乎还残留着极其模糊的墨迹,被污垢和霉斑覆盖,难以辨认具体内容。
这是什么?一张被遗弃的药方?一张废纸?可它为何会被如此隐秘地粘在罐底?这罐子,又是谁丢在这里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矿洞深处响起,由远及近,踩着碎石砂砾,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是监工那种沉重拖沓的步伐,这脚步声轻捷、谨慎,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云知微浑身一僵,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猛地将那个肮脏的药罐藏进身后矿砂的缝隙里,手指死死抠住那块刚刚剥离出一点边缘的碎片,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蜷缩起身体,尽量将自己融入洞壁更深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离她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停顿了一下。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矿洞深处偶尔传来的水滴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蜷缩的角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黏腻地贴在冰冷的洞壁上。是监工去而复返?还是……别的什么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几息之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矿洞更深、更黑暗的方向去了,渐渐消失在沉沉的黑暗里。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云知微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虚软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石壁,冷得刺骨。她缓缓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被那碎片边缘硌出了深深的红痕,甚至渗出了一点血丝。那点暗红的血珠,正好染在了那片深褐色碎片刚刚被她刮开的一角上。
血珠浸润处,粘附其上的污垢和霉斑似乎被微微化开。借着洞口最后一丝即将消失的微光,她死死盯着那片被血染红的区域。
血污之下,那模糊的墨迹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墨迹在动,是那深褐色的碎片本身!它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拱起了一丝弧度!仿佛下面粘着的东西,在血污的浸润下,极其微弱地剥离了开来!
一股寒意猛地从云知微的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这不是纸!这触感……这韧性……更像是某种经过特殊鞣制的薄皮!皮下的东西是什么?这罐子……是谁故意扔在这里的?那个刚刚离去的脚步声……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脚步声消失的、矿洞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里,仿佛蛰伏着无数只眼睛,正无声地窥视着她掌心的秘密。而脚踝处,那涂抹了腐药的伤口,在短暂的麻痹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如同活物啃噬般的剧痛!那痛楚直冲脑髓,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药……那腐药……有毒?!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剧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手中那片染血的碎片无力地滑落,跌入身下冰冷的矿砂里。最后残留的意识里,只有洞口那最后一线微光彻底熄灭的黑暗,以及矿洞深处,似乎又隐隐响起了那轻捷而压抑的脚步声,正一步步,朝着她倒下的地方,重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