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无处不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楚清烟。
不再是崖壁呼啸的风,而是实实在在的、湍急流动的液体,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每一寸伤口,每一个毛孔。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她头晕眼花,耳鼻喉瞬间被灌满冰冷腥咸的水。
地下河!
她竟然坠入了一条隐藏在深渊底部的暗河!
求生的本能让她疯狂地挣扎起来,四肢胡乱地划动。沉重的玄铁面具此刻成了致命的累赘,拉扯着她的头颅向下沉去。胸口憋闷欲炸,冰冷的河水刺激着被烙铁毁坏的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水下无声的痉挛和咳嗽,反而吞进了更多的水。
意识开始模糊,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比河水更冰冷,更令人绝望。
就在她即将彻底放弃,任由水流吞噬这残破躯壳之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后颈的衣领!
力量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粗暴地将她从水下提了起来!
“咳!咳咳咳——!”楚清烟的头颅露出水面,立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冰冷的河水混着血丝从口鼻中喷溅而出。她贪婪地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她艰难地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沈砚!
他竟然真的跟着下来了!而且似乎比她先一步落入水中,或者用了别的什么方法,此刻正半身浸在湍急的河流里,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她的后领,另一只手勉强攀住岸边一块凸起的岩石,稳住两人不被急流冲走。
水流没到他胸膛以上,玄色大氅吸饱了水,沉重地拖拽着他。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唇色泛紫,左肩处的伤口在水中洇开一团不断扩散的暗色,显然情况极糟。银面具缺失的一角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底下隐约的狰狞疤痕因冰冷和用力而显得更加扭曲。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震怒和惊惶,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专注,死死地钉在她脸上——或者说,钉在她那不断滴水的玄铁面具上。
“东西。”他的声音因浸水和寒冷而沙哑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给朕。”
楚清烟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面具紧贴着脸颊,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和窒息感。她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浸满水汽、却燃烧着不屈恨意的眼睛,死死地回视着他。
见她不动,沈砚的耐心似乎瞬间耗尽。
他攀着岩石的手猛地用力,将她又往岸边拖拽了几分,另一只手松开她的后领,竟直接朝着她紧紧捂在胸口的双手抓来!
那里,藏着那半枚青铜模具和要命的帛书!
楚清烟尖叫一声(尽管发出的只是破碎的嘶鸣),拼命挣扎扭动,用尽全身力气护住胸口。冰冷的河水被她搅动得哗哗作响。
“放手!”沈砚低吼,五指如铁钳,冰冷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掰扯。他的指尖甚至粗暴地陷进她左臂崩裂的伤口里!
“呃啊——!”剧痛猛地窜遍全身,楚清烟痛得几乎晕厥,手下意识一松。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沈砚的目标却似乎并非那两样东西!他的另一只手,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探向她的脸颊!
目标——是那副牢牢覆在她脸上的玄铁面具!
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模具和帛书,而是要看清这个屡次挑衅他、窥破他秘密、甚至可能威胁到他江山根基的“逆贼”的真面目!
楚清烟瞳孔骤缩,想要扭头躲避,却已根本来不及!
那只冰冷、湿漉、带着河水腥气和淡淡血腥味的手,已经狠狠地、毫无怜惜地抓住了玄铁面具的边缘!
“不——!”一声绝望至极的、不似人声的嘶哑尖叫从她喉咙深处迸发!
然而,回应她的,是沈砚毫不犹豫的、猛力的一掀!
“咔哒…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与皮肉强行分离的闷响!
那副陪伴她度过无数日夜、遮掩了她所有屈辱与伤疤、也承载了她无尽恨意的玄铁面具,被整个掀飞了出去!
啪嗒一声,掉落在不远处湍急的河流中,瞬间被卷走,消失不见。
冰冷的、潮湿的空气,毫无遮挡地、粗暴地扑打在她的脸上。
楚清烟整个人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脸,暴露在沈砚骤然收缩的瞳孔之下。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脸。
纵横交错的、狰狞可怖的烧伤疤痕覆盖了大部分皮肤,新生的肉芽是丑陋的粉红色,与周围暗沉的旧疤交织在一起,如同被烈火彻底焚毁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碎陶器。原有的五官轮廓被扭曲变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唯有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睁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沈砚瞬间僵硬的脸,闪烁着破碎而绝望的光。
这张脸,是地狱的写照,是她从那场针对楚家的、意图彻底毁灭她的屠杀和大火中,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
也是她最深的耻辱,最不愿被任何人,尤其是被沈砚看到的……不堪。
沈砚的动作彻底停滞了。
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懈了。那双总是蕴藏着无尽冰寒与算计的眼眸,此刻被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谬的怔忡所充斥。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脸上,仿佛要将每一道伤疤都刻进眼里。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苍白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空白的、无法处理眼前信息的茫然。
“……?”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唇间逸出,带着极致的困惑和不确定。
他仿佛想从这张破碎不堪的脸上,努力辨认出什么熟悉的痕迹,却又被那极致的毁坏所阻挡,陷入了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混乱之中。
就是现在!
楚清烟从他瞬间的失神和松懈中,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她狠狠地挣脱了他依旧扣在她手腕上的钳制!不顾一切地转身,朝着与河岸相反的、水流更湍急的黑暗深处扑去!
她的动作惊醒了沈砚。
那短暂的、失控的怔忡迅速从他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绪——那里面依旧有杀意,有冰冷,却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颤?
但他没有犹豫。
几乎在她挣脱的下一秒,他猛地再次探手抓去!
这一次,因为他身形的动作和水的阻力,他没能抓住她的手臂,也没能再次触碰到那张令他心神剧震的脸。
他的指尖,只来得及狠狠地、擦过她后颈的衣领下方,那一小片裸露的、同样布满了细碎疤痕的皮肤!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楚清烟只觉得后颈一凉,随即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甚至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扑入急流,瞬间被冰冷的河水吞没,冲向未知的下游黑暗。
沈砚被水流冲得一个踉跄,勉强重新抓住岩石。
他僵立在冰冷的河水中,急促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水珠不断滚落。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向前抓取的姿势。
指尖,勾着一小片从她衣领上撕裂下来的、湿透的、肮脏的布条。
而更重要的是——
就在那布条之下,在他刚才指尖擦过她后颈皮肤的地方——
借着深渊底部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其微弱的磷光,他清晰地看到,在她那布满疤痕的后颈下方,靠近脊椎的位置,赫然烙着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哪怕历经烧伤和毁容也无法完全磨灭的印记——
那是一个小小的、古老的、属于前朝皇室秘密暗卫的——
凤凰衔珠印!
沈砚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这冰冷的河水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