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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循环齿痕

核心区的门拒绝开启。

圣女站在那扇巨大的合金门前,布满尘垢的白袍下摆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门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银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纹路,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病态的幽蓝荧光。没有把手,没有锁孔,只有门中央一个浅浅的、手掌大小的凹槽,凹槽边缘刻着一圈细密的、如同某种古老符文的凹痕。

生物识别锁。

圣女抬起手,指尖悬停在凹槽上方不到一厘米处。她能感受到从那凹槽深处散发出的、微弱的能量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这不是普通的生物识别——它需要特定的基因序列,特定的生命印记,特定的…“钥匙”。

而她,没有。

至少现在没有。

身后,通道的黑暗中,传来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那些啃噬了石砾的怪异甲虫,或者其他更可怕的“清道夫”,正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空气中弥漫着愈发浓重的甜腻腐败气息,混合着新鲜血液的铁锈味,刺激着她干裂的鼻腔粘膜。

时间在流逝。

氧气在消耗。

倒计时在跳动。

圣女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出于恐惧,而是纯粹的生理极限——缺氧导致的轻微眩晕。她收回手,无声地转身,面向来时的黑暗通道。

她记得。

石砾的血。

那滩被虫群啃噬后留下的、混合着碎骨和组织的暗红色浆糊,还残留在岩画室的地面上。新鲜的、温热的、充满活性的基因物质。

没有犹豫,她迈步,白袍的残角无声地拂过地面,向着那片黑暗走去。

***

岩画室比记忆中更加阴冷。

菌毯的绿光似乎黯淡了几分,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活力。晶体面板的幽绿读数依旧在无声跳动:**69:45:12…11…10…**

地面上,那滩暗红色的污迹已经半凝固,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泛着油光的膜。碎骨和未消化的组织碎片散落在周围,像是一场微型屠杀的遗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某种更加刺鼻的、类似胃酸的腐蚀性气味。

圣女蹲下身,破旧的白袍铺展在冰冷的地面上,边缘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暗红的污渍。她伸出左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悬停在血泊上方。

停顿了一秒。

然后,毫不犹豫地,插入那滩半凝固的粘稠液体中。

**咕唧。**

细微的、令人不适的声响。冰凉的触感包裹了手指,滑腻、粘稠,带着生命最后的温热余烬。她能感觉到细小的碎骨和软组织在指缝间摩擦,像潮湿的沙粒。

五指收拢,攥起一把混合了血液、组织液和碎骨的暗红浆糊。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挤出,滴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没有恶心,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专注。她将那只沾满污秽的手收回,举到面前,仿佛在审视一件工具。暗红的液体顺着她苍白的手腕滑下,在白袍袖口留下蜿蜒的痕迹。

足够了。

她起身,没有再看地面上那滩被进一步破坏的残骸,转身走向出口。白袍下摆拖过地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暗红的拖痕。

***

生物识别锁的凹槽在黑暗中幽幽发光,如同等待喂食的兽口。

圣女站在门前,抬起那只沾满石砾残骸的手。暗红的液体已经开始凝固,在她的皮肤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泛着诡异光泽的膜。她将手掌悬停在凹槽上方,然后——

**啪。**

用力按了下去。

手掌与凹槽完美贴合。暗红的、混合着基因物质的粘稠液体,瞬间填满了凹槽底部那些细密的符文刻痕。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凹槽深处窜出,刺入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嗡——**

低沉的震动声从门体深处传来,那些血管般的纹路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疯狂地闪烁、流动,如同被注入活力的神经网络!凹槽边缘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散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

**错误!**

**未授权基因序列!**

**防御协议激活!**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意!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咔嚓!咔嚓!咔嚓!**

通道两侧的墙壁突然裂开,六个隐藏的暗格同时弹开!六个通体漆黑、造型如同无面骑士般的机械守卫,从暗格中无声地滑出!它们没有头部,躯干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猩红光芒的圆形感应器,四肢修长而灵活,末端是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合金爪刃!这些爪刃此刻正高速旋转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嗡鸣!

**检测到入侵者!**

**执行清除程序!**

机械守卫的感应器齐刷刷锁定圣女的身影,猩红的光芒如同嗜血的视线,将她苍白的身影笼罩其中!

没有警告,没有迟疑。六具机械守卫同时启动,如同黑色的闪电,从不同角度向她扑来!旋转的爪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任何血肉之躯,在这等攻势下,都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圣女没有动。

没有躲避,没有格挡,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破旧的白袍无风自动,沾满血污的手依旧按在生物识别锁的凹槽上。

就在第一具机械守卫的爪刃即将触及她咽喉的瞬间——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一个词:

**“律动。”**

不是命令,不是咒语,而是一个…**频率**。

嗡——!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震荡波,以她按在凹槽上的手掌为中心,猛地炸开!那滩混合着石砾基因物质的暗红液体,在这股震荡波的作用下,瞬间沸腾、汽化,化作一片猩红的雾霭!雾霭中,无数细小的血珠以某种特定的、精密的频率疯狂震颤着,如同亿万颗共鸣的音叉!

这频率,通过生物识别锁的感应器,如同病毒般瞬间侵入机械守卫的控制系统!

**铮——!**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金属共鸣声!

六具机械守卫的动作同时僵住!它们躯干中央的猩红感应器疯狂闪烁,光芒在猩红与幽蓝之间急速切换,如同系统崩溃前的垂死挣扎!旋转的爪刃发出不协调的、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错误!错误!错误!**

**核心指令冲突!**

**自毁协议强制启动!**

机械合成音变得扭曲、失真,充满了电子设备濒临崩溃的尖锐杂音!

下一秒——

**轰!轰!轰!**

连续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六具机械守卫的躯干同时从内部炸裂!炽热的金属碎片和电浆液如同暴雨般向四周迸射!冲击波将通道的墙壁震出蛛网般的裂纹,尘埃和碎屑簌簌落下!

圣女的身影被爆炸的强光吞没,白袍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她的手掌依旧按在生物识别锁的凹槽上,任凭那些炽热的金属碎片从身边呼啸而过,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

通道内弥漫着刺鼻的金属烧灼味和电浆液特有的臭氧气息。六具机械守卫已经化为满地冒着青烟的残骸,猩红的感应器光芒如同垂死的萤火,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生物识别锁的凹槽内,那滩暗红的液体已经彻底干涸,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泛着诡异光泽的残渣。符文刻痕的光芒也熄灭了,门体上的血管状纹路黯淡下来,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力。

**咔哒。**

一声轻微的、如同锁舌弹开的声响。

巨大的合金门,缓缓地向内滑开,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

圣女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或疲惫,而是过度使用“律动”能力后的神经性震颤。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不是微笑。

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满意。

她迈步,跨过地上仍在冒烟的机械残骸,走向那道敞开的门缝。白袍的下摆拂过焦黑的金属碎片,没有一丝停留。

门后,是核心区。

是真相。

也是陷阱。

***

核心区的空气更加稀薄,带着一种陈年的、金属和绝缘材料老化后散发出的刺鼻气味。圣女站在入口处,仅存的左眼(如果那还能称为“眼”)适应着绝对的黑暗。

没有光源。

没有声音。

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显得异常清晰。

她向前迈出一步。

**嗡——**

低沉的、如同巨型机械启动的震动声,突然从脚下传来!紧接着,整个核心区的照明系统如同被唤醒的巨兽,骤然亮起!

刺目的白光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地撞进她的视神经!即使是闭着的眼睛,也能感受到那强烈的、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亮度!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手臂上的肌肉绷紧,白袍的袖子在强光下几乎透明,显露出其下苍白到近乎病态的皮肤轮廓。

几秒钟后,她缓缓放下手,“视线”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

核心区的全貌,如同一幅精心设计的恐怖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空间,直径至少五十米,高度超过二十米。穹顶和墙壁全部由某种银白色的合金铸造,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凹槽,凹槽内流淌着幽蓝的微光,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脉动。

空间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圆柱形培养舱,高度几乎触及穹顶,直径约五米。舱内充满了淡蓝色的维生液,微微荡漾着,散发出柔和的荧光。维生液中,悬浮着——

一个人影。

成年女性,赤裸,苍白,瘦削到近乎病态。黑色的长发如同水草般在卫生液中缓慢飘荡,遮住了大部分面容。数十条粗细不一的管线从培养舱顶部延伸下来,刺入她的手臂、胸口、后颈和太阳穴,如同怪异的脐带,输送着未知的液体和能量。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右眼。

那里没有眼球,只有一个精密的、黄铜色的机械接口,深深嵌入眼窝,边缘与周围的皮肉融合,形成一圈狰狞的疤痕。接口中央,是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孔洞,仿佛通往某个未知的维度。

圣女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

这个悬浮在维生液中的女人…这张被黑发半掩的脸…

即使闭着眼,她也能“看”到。

那是她自己。

或者说,是某个迭代的“明霜”。一个更加完整,更加…“成熟”的版本。

培养舱周围,呈放射状排列着七个较小的圆柱形透明舱体,每个舱体内都悬浮着不同的“东西”:

* 第一个舱体内,是一个蜷缩着的、连接着无数管线的婴儿——正是她在音叉图腾连接时看到的那个维生舱婴儿!

* 第二个舱体内,是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同样连接着管线,右眼已经替换成了初代的机械接口。

* 第三个舱体内,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体上布满了实验性的改造痕迹。

* ……

* 第七个舱体,是空的。舱体表面有一个巨大的、放射状的裂痕,仿佛从内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破开。

七个舱体。七个阶段。七次迭代。

圣女的目光(或者说感知)落在那个空荡荡的、破损的第七舱体上。一种模糊的、如同隔世的熟悉感,悄然浮现在意识深处。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从头顶传来,紧接着,核心区的某个隐藏扬声器启动了,传出冰冷的机械合成音:

>“检测到…异常样本…回归…”

>“第38次轮回…数据载入中…”

>“缺失环节…补完程序…启动…”

随着这声音,核心区一侧的墙壁突然亮起,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雪花般的噪点逐渐稳定,形成清晰的画面:

一个监控录像。

画面中,正是这个核心区。七个舱体完好无损,维生液中的“明霜”静静地悬浮着。突然,第七舱体的内部,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刺目的蓝光!舱体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

**轰!**

舱体从内部炸裂!维生液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一个瘦削的、苍白的身影从爆炸的烟雾中踉跄走出,右眼处是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左手握着一块锋利的、染血的舱体碎片!

是“明霜”。是第七次迭代的“她”。

录像中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向中央培养舱,用那块锋利的碎片,狠狠地划开了维生舱的外壁!维生液喷涌而出,舱内的“明霜”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管线一根接一根地崩断,火花四溅!

就在这混乱中,录像中的“她”做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她伸出手,抓住中央培养舱内那个“明霜”的头部,用力一拧!

**咔嚓!**

颈骨断裂的声响即使透过录像也清晰可闻!然后,她俯下身,用那块锋利的碎片,开始…**切割**!从右眼那个机械接口周围开始,一点一点地,将那个“明霜”的右眼连同部分颅骨,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维生液,染红了她的双手,染红了整个画面。

最后,录像中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里捧着那个血淋淋的、镶嵌着机械接口的眼球,对着监控摄像头——对着此刻正在观看录像的圣女——露出一个疯狂到极致的、染血的微笑。

然后,画面戛然而止。

屏幕重新归于黑暗。

圣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破旧的白袍在核心区冰冷的空气里微微飘荡。刚才那段录像,那个疯狂的“她”,那个血腥的“弑己”行为…没有引起她任何情绪波动。或者说,任何可能的情绪波动,都被某种更深层的、更冰冷的机制压制了。

**滋啦…滋啦…**

扬声器再次响起,但这次,声音中混杂着某种奇怪的干扰:

>“第37次轮回…最终记录…”

>“异常样本…摧毁核心系统…”

>“导致…第38次轮回…初始数据…缺失…”

>“当前时间线…日历断层…7天…”

>“警告…系统完整性…13%…”

日历断层?缺失的7天?

圣女微微偏头,似乎在思考这个信息的含义。但很快,另一个更紧迫的问题占据了她的意识——

**滴…滴…滴…**

一阵急促的、如同心脏监护仪警报的电子音,突然从她后颈处传来!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颈部的皮下爆发,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金属液!

她抬手,摸向痛感的来源。

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约指甲盖大小的凸起——那是植入皮下的某种芯片。此刻,这个芯片正在发烫,并且以一种警告的频率震动着!

**氧气存量不足!**

**剩余时间:29:59…58…57…**

一个血红色的倒计时投影,直接投射在她的视网膜上,无论闭眼还是睁眼都清晰可见!数字冰冷而无情,每跳动一下,颈部的刺痛就加重一分!

核心区的氧气储备即将耗尽。

她必须在三十分钟内找到出路,或者…找到新的氧气源。

否则,颈部芯片内置的某种机制,将会执行“最终协议”——无论那意味着什么,都绝对不会是愉快的体验。

圣女放下手,不再理会那个刺痛的倒计时。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中央培养舱上,聚焦在那个悬浮在维生液中、右眼被挖走的“明霜”尸体上。

一个想法,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意识:

如果第七次迭代的“她”能够摧毁系统…

那么第38次迭代的她…为什么不能?

## 第三章:循环齿痕1

空气是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金属锈蚀和干燥尘埃的颗粒感,刮擦着肺叶。通道的尽头,豁然洞开,展现在眼前的景象让载体几乎窒息。

一座教堂。

但绝非他所认知的任何神圣庇护所。巨大的穹顶早已坍塌大半,露出外面永恒铅灰的、辐射尘弥漫的天空。扭曲变形的金属桁架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狰狞地刺向虚空。支撑穹顶的,是十二根粗壮的、覆盖着厚重装甲板的圆柱,圆柱表面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早已黯淡的散热格栅,此刻正有规律地明灭着幽蓝的微光,伴随着低沉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嗡鸣。圆柱之间,并非彩绘玻璃,而是镶嵌着巨大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状裂纹的强化观察窗,窗后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尘埃,踩上去悄无声息。尘埃之下,隐约可见纵横交错的金属轨道,通往教堂深处那片被阴影吞噬的区域。轨道两旁,散落着一些巨大的、被尘埃半掩的金属残骸——断裂的机械臂、凹陷的装甲板、扭曲的炮管……像远古巨神战争后遗留的骨骸。

教堂的中心,原本应是布道台的位置,矗立着一座令人心悸的“祭坛”。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粗细不一、缠绕虬结的暗色管线构成的基座,如同某种庞大生物暴露在外的、仍在搏动的血管网络。管线上流淌着微弱的、忽明忽灭的蓝绿色荧光,像垂死的萤火。基座顶端,悬浮着一个约莫三米高的、多面菱形的黑色晶体。晶体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残破的穹顶和幽蓝的圆柱微光,内部则如同封存着一片旋转的星云,无数极其细微的、明灭不定的光点在深处缓缓流转。一股冰冷、非人的意志感,如同无形的力场,正从这黑色晶体中弥漫出来,笼罩着整个空间。

**“圣柜”**。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铁钉,直接楔入载体的意识。不是声音,是概念的直接传递。这就是“摇篮”系统的心脏?第38次重启的核心?

而在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圣柜前方,那片空旷的尘埃地面上,静立着两尊守卫。

它们并非血肉之躯。高度接近三米,外壳是一种哑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灰色合金。整体轮廓近似人形,但肢体线条充满了非自然的锐利折角和几何拼接感,如同用最冷酷的工业设计理念堆砌出的杀戮机器。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微微凸起的半球形传感器阵列,此刻正闪烁着幽冷的红光,如同独眼巨人的冰冷注视。粗壮的机械臂末端,不是手掌,而是直接连接着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寒芒的旋转链锯和口径骇人的脉冲枪管。它们的底盘是稳固的四足反关节设计,深深嵌入地面的尘埃中,纹丝不动。传感器红光的扫描束如同无形的探针,在尘埃地面上缓缓扫过,每一次扫过载体藏身的通道口阴影,都让他心脏骤停。

死寂。只有圣柜管线内微弱的光流脉动声,圆柱低沉的嗡鸣,以及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

就在此刻,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圣柜基座后方巨大的阴影中飘然而出。

是圣女。

她依旧闭着双目,赤足无声地踩在厚厚的尘埃上,留下浅浅的足印。苍白的脸上,辐射尘的污渍如同斑驳的圣痕。她径直走向那两尊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机械守卫,步伐没有丝毫迟疑,如同走向熟识的玩伴。

载体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疯了?!那东西只需要一个扫描脉冲,就能把她蒸发成离子态!

圣女在距离机械守卫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她微微抬起右手,那只曾精准避开辐射雨、此刻却沾满污秽的手。她的手中,握着的并非武器。

是那柄音叉。

从石室壁画上“律”的接口中,被探测仪强行共鸣激活后,最终落入她手中的那柄实体音叉!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却又冰冷刺骨的奇异质感,非金非石,两条笔直的叉臂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内敛的微光,顶端的“Y”形分叉处,几点微缩的星辰光芒恒定地亮着。

她没有看那两尊随时可以撕碎她的机械造物。她只是垂着眼睑,仿佛在凝视着手中的音叉,又仿佛只是在感受。

然后,她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以人类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抖动了一下。

“叮……”

一声清越到极致、却又微弱到近乎虚幻的鸣响,在死寂的教堂中荡开。

声音的源头并非空气的震动,更像是空间本身被那微小的动作拨动了一下琴弦。

嗡——!

那两尊如同亘古磐石般的机械守卫,在音波触及的瞬间,猛地一僵!

它们头部半球形传感器阵列上,那规律扫描的幽冷红光骤然熄灭!紧接着,深灰色的合金外壳内部,传来一阵密集、急促、如同无数精密齿轮疯狂倒转、轴承强行断裂的“咔哒!咔嗤!咯嘣!”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狂暴!

“嗡——呜——!”

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巨力扭曲的警报尖啸猛地从两尊守卫内部爆发!它们庞大的躯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粗壮的机械臂疯狂地胡乱挥舞,沉重的链锯在空中划出撕裂空气的呼啸,脉冲枪管无意识地抬起、摆动,幽蓝的能量光芒在枪口疯狂闪烁、明灭!脚下的反关节足肢失去协调,如同喝醉的巨人,沉重地践踏着地面,激起大蓬大蓬的尘埃!

失控!绝对的失控!

其中一尊守卫,挥舞的链锯臂猛地砸向身旁一根支撑圆柱!

“轰!!!”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厚重的装甲板被撕裂,迸溅出刺目的火花!圆柱内部幽蓝的微光瞬间变得狂乱!另一尊守卫的脉冲枪管猛地转向失控的同伴,一道幽蓝的脉冲光束毫无预兆地射出!

“滋啦——!”

光束擦过失控守卫的肩部装甲,瞬间熔穿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露出里面疯狂闪烁、爆裂的线路和元件,喷射出大股蓝色的、散发着刺鼻臭氧味的冷却液!

“警告!…单元…损毁…逻辑…冲突…自毁协议…启动…” 冰冷的、断断续续的电子合成音从失控的守卫内部挤出。

“嗡——!!!”

失控守卫体内的噪音瞬间拔高到一个恐怖的频率,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它全身的装甲缝隙中猛地迸射出炽白的光芒!整个躯体如同被内部点燃的熔炉,瞬间膨胀、扭曲!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炽热的金属碎片、燃烧的线缆、蓝色的冷却液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尘埃,狠狠撞在另一尊守卫身上,将它庞大的身躯掀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圣柜基座的管线上!管线发出刺耳的呻吟,蓝绿色的光流瞬间紊乱!

爆炸的烟尘和碎片如同死亡的幕布,遮蔽了圣柜前的区域。圣女的身影在爆炸的瞬间,如同早有预料般轻盈地向后飘退,素白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毫发无损。

载体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拍在通道内壁上,耳中嗡嗡作响,口鼻里全是灼热的金属粉尘味。他死死盯着那片翻滚的烟尘,心脏狂跳。音叉…那柄音叉…竟能直接操控甚至摧毁这些杀戮机器?!这就是“律”的力量?这就是她成为“圣女”的原因?

烟尘缓缓沉降。圣柜前的尘埃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着焦黑的金属残骸和流淌的蓝色冷却液。仅存的那尊机械守卫挣扎着从撞歪的管线旁站起,传感器红光疯狂闪烁,似乎陷入了巨大的逻辑混乱,暂时失去了攻击性。

载体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强忍着耳鸣和眩晕,从藏身的阴影中猛地冲出!目标——圣柜基座后方那片巨大的阴影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嵌入地面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金属平台——终端接口!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平台前。平台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中央是一个微微凹陷的掌纹识别区,旁边是冰冷的金属屏幕和几个物理按键。屏幕是黑的。他毫不犹豫地用袖子狠狠擦去识别区上的积尘,露出下面光滑的、带着细微电路纹路的金属表面。

掌纹识别?他哪来的权限?

载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正是疤脸掉落在石室的那把!没有半分犹豫,他反手用匕首锋利的刃口,狠狠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呃!”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渗出。

鲜血涌出,迅速染红了掌心。但他要的不是血!他咬紧牙关,用匕首尖,在那道新鲜、翻卷的伤口深处,极其粗暴地刮擦、剜弄!

皮肉被翻开!更深处的组织暴露出来!难以想象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剧烈颤抖!但他死死咬着牙,匕首尖终于挑出了一小块带着血丝的、微微泛白的真皮组织碎片!

他颤抖着,将这块还带着体温和剧痛的组织碎片,连同匕首上沾染的、属于疤脸(他曾在石室中近距离接触过疤脸,匕首上必然残留其表皮细胞和汗液)的微末痕迹,一起狠狠按在了冰冷的掌纹识别区上!

“滋…检测…生物样本…混合污染…权限…模糊匹配…次级访问…授予…”

冰冷的电子音从平台内部响起。金属屏幕猛地亮起!幽蓝的光芒照亮了载体因剧痛和紧张而扭曲的脸庞!

屏幕中央,一个极其简洁、冰冷的界面出现。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由无数0和1构成的淡蓝色数字沙漏。沙漏上方标注着:**当前迭代:38**。下方则是一个进度条,显示着:**摇篮协议执行进度:12.7%**。

载体强忍着掌心撕裂般的剧痛,手指颤抖着在屏幕边缘滑动。一个隐藏的、需要次级权限的日志目录被调出。

**迭代记录**。

列表展开。密密麻麻的编号。从 Iteration 1 一直向下滚动到 Iteration 37。每一个编号后面都跟着简短的终止代码:**“熵增失控”**、**“律载体崩溃”**、**“外部污染入侵”**、**“文明自毁倾向超阈值”**……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 Iteration 37 上。指尖带着血污,颤抖着点开。

屏幕一闪。一段模糊、跳跃、充满干扰条纹的黑白监控录像开始播放。

视角似乎是一个类似控制室的房间。屏幕上布满了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房间里一片狼藉,仪器冒着黑烟。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的身影背对着镜头,正疯狂地挥舞着一根撬棍,砸向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闪烁着红光的核心控制台!火花四溅!警报声凄厉无比!

那身影的动作突然停顿,猛地转过身!

录像画面在这一刻变得极其不稳定,雪花和扭曲的色块占据了大部分,但那惊鸿一瞥的侧脸轮廓——

轰!

如同高压电击穿大脑!在体浑身剧震!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那张脸…虽然布满污垢和疲惫的扭曲,但眉骨的弧度、下巴的线条…赫然是他自己!

Iteration 37…是他…亲手摧毁了“摇篮”系统的核心?!

“不…不可能…” 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难以置信的低吼。他完全没有这段记忆!一丝一毫都没有!他明明是在这片废墟里挣扎求生的载体,怎么会是上一次轮回的毁灭者?!

混乱和恐惧如同冰水灌顶。他猛地甩头,试图摆脱这荒谬的认知。手指不受控制地滑动,急切地想要调出当前 Iteration 38 的详细日志,寻找任何能证明或证伪的线索!

日志打开。

**Iteration 38 - 摇篮协议执行日志**

**启动时间:█████(标准历法缺失)**

**当前时间:█████(标准历法缺失)**

**运行时长:███天 ██小时 ██分 ██秒**

**警告:核心计时单元模块 -7d 数据异常丢失!**

**缺失时间切片:7 标准日**

**丢失区间内关键事件记录:无**

**原因分析:未知干扰\/核心存储器物理损坏(待排查)**

七天!整整七天的记录,凭空消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从时间线上抹去!他进入地下通道之前?还是进入之后?这丢失的七天里,发生了什么?他做了什么?系统做了什么?为什么他毫无印象?!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掌心的血污,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记忆被篡改?还是自己真的在某个时间点变成了另一个人?石室中闪回的实验室片段…明霜-07…那个被电击的孩子…

“警告:生命维持系统 - 氧气存量临界!”

一个更加急促、更加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猛地从平台内部炸响!瞬间盖过了载体混乱的思绪!

与此同时!

“嘀!嘀!嘀!”

他脖颈左侧,靠近颈动脉的位置,皮下猛地亮起一点极其刺眼的、急促闪烁的**红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微弱的、但直刺神经的震动!像一枚植入皮下的、冰冷的倒计时炸弹被激活!

载体猛地抬手捂住脖颈!那闪烁的红光透过指缝,在他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投下跳动的、不祥的光斑。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在警报声中清晰地播报:

“氧气存量:低于维持基础代谢阈值!”

“预计可持续时间:03小时 47分 19秒…18秒…17秒…”

“请立即补充氧气或前往生命维持区!重复!请立即…”

倒计时的嘀嘀声、闪烁的颈部红光、屏幕上那刺眼的“-7d 数据丢失”警告、还有录像中那个疯狂砸毁控制台的“自己”…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危机、所有的恐惧与荒谬,在这一刻如同冰冷的绞索,死死勒住了他的喉咙。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越过狼藉的爆炸现场,越过那尊依旧处于混乱状态的机械守卫,死死盯向圣柜基座后方那片更深、更浓的阴影——那里,一条被厚重防爆门封锁的通道口上方,一个幽蓝色的标识牌在尘埃中隐约可见:

**核心区 - 生命维持\/主控单元**。

## 循环齿痕

>地核时间 03:47,废弃基因锁通道。

>流态金属守卫的银亮外壳倒映出我褴褛的影子,它们像水银构成的祷告者般无声合围。

>我举起那截从岩画上撬下的石质音叉——它粗糙的边缘正啃噬着我的掌心血肉。

>当叉尖刺入为首的守卫胸腔时,所有液态金属瞬间沸腾,跳起一场无声的痉挛之舞。

>滋…警报解除…欢迎回来,管理员。冰冷的机械音在通道尽头响起。

>而监控屏上,第37次轮回的录像正循环播放:另一个“我”用同款音叉贯穿了主控台。

>屏幕上跳动的日期,猩红地缺失了整整七天。

>我扯下颈侧仍在渗血的绷带,将那团浸透同伴dNA的布料按在生物锁识别区。

>“嘀——基因认证通过。”绿灯亮起的瞬间,氧气存量触发了颈后芯片灼目的红光倒计时:01:59:23。

---

地核事件 03:47。废弃基因锁通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地表的意义,只剩下永恒不变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和潮湿。空气是凝固的胶质,饱含着金属锈蚀的腥甜和某种陈年有机质彻底腐败后的甜腻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铁渣的淤泥。脚下不再是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岩石,而是一种冰冷、光滑、带着微弱弹性的合金地面,早已被厚厚的尘埃和可疑的深色污渍覆盖,踩上去只有死寂的沉闷。

婴儿的啼哭被远远甩在身后,连同那令人作呕的“温柔”女声低语。此刻占据整个感知世界的,是另一种声音——一种细微到几乎融入背景噪音、却又无处不在的、高频的金属摩擦震颤声。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在互相刮擦,又像是某种庞大机械在沉睡中无意识的痉挛。

通道前方,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有东西在移动。无声无息,却改变着光线的折射。

它们从通道两侧嵌入墙壁的、早已熄灭的应急灯残骸阴影里,从头顶布满锈蚀管道的穹顶缝隙中,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水银般,“流淌”了出来。

先是细微的银亮反光,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冰冷的复眼。随即,那反光迅速凝聚、拉伸、塑形。不过几个心跳的时间,三具人形的轮廓便矗立在前方通道中央,彻底堵死了去路。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关节,通体由一种不断缓慢蠕动、流淌的银亮金属构成,表面光滑得如同镜面,反射着这片死寂通道里仅存的一点微光——那是我褴褛衣衫的破败倒影,扭曲、模糊,如同在污浊水面上晃动的鬼魅。

流态金属守卫。它们曾是这座地下堡垒最忠诚的猎犬,如今在漫长的废弃岁月里,只剩下猎杀的本能。它们“站立”的姿态并非稳固,更像是一滩被无形力量强行塑造成人形的、随时会坍塌的液态金属。一种极致的非人感扑面而来,冰冷,死寂,带着纯粹的金属杀意。

它们没有逼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银亮的身躯表面如同平静的水面,但那种高频的震颤声却陡然拔高,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刺着我的耳膜和神经。一种无形的力场在它们之间张开,封锁了空气的流动,也封锁了任何试图穿过的可能。它们在“注视”。用没有眼睛的镜面躯壳,倒映着我的存在,评估着入侵者的威胁等级。

我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前方这三尊沉默的、流淌的金属死神。身后的黑暗里,那个被我抛弃的男人的血腥味似乎还未彻底散去,像一道冰冷的幽灵缠绕在脚踝。意识深处,那猩红的倒计时冷酷地跳动着:01:58:11。不是水,是氧气。颈后植入的微型芯片正在无声地燃烧着最后储备,每一次呼吸都让那芯片的灼热感更加清晰一分。时间,比任何流态金属都要锋利。

指尖触碰到腰间那块冰冷、粗糙、带着棱角的硬物。是那枚从岩画上撬下的石质音叉。它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带着亘古的冰冷和岩石的粗粝。掌心被它不规则的边缘硌得生疼,之前攀爬时磨破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温热的血珠渗出,黏在粗糙的石面上。

没有犹豫。生存的本能在尖叫。任何迟疑都是对剩余氧气的奢侈浪费。

我猛地抽出石质音叉!动作快如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粗糙的石面摩擦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瞬间染红了灰白的石纹。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岩石,在接触到我的血液和意志的刹那,似乎……活了过来。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震颤,顺着我的手臂骨骼向上传导,直抵大脑深处!不是声音,而是更深层的、物质本身的共振频率!仿佛这枚粗糙的石叉,在沉睡千年后,终于被熟悉的电流唤醒。

与此同时,前方那三尊流淌的金属守卫,镜面般的躯壳表面猛地泛起剧烈的涟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那高频的震颤声陡然变得尖锐、狂乱,如同濒死昆虫的嘶鸣!它们“平静”的姿态被打破,流淌的液态金属瞬间变得狂暴,如同被激怒的水银毒蛇,躯干猛地向前探出,手臂(如果那能称之为手臂)骤然拉长、变形成尖锐的金属利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向我直刺而来!

银亮的镜面扭曲着,倒映出我急速逼近的身影——褴褛,渺小,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就是现在!

在金属尖刺即将触及身体的瞬间,我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矮身,如同在辐射雨中精准的舞步重现!冰冷的金属锋芒擦着破烂的衣角掠过,带起的风压刮得皮肤生疼。与此同时,握着石叉的手臂灌注了全部的力量和意志,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决绝,狠狠刺向为首那具守卫看似毫无破绽的、不断流淌蠕动的胸腔正中!

噗嗤!

没有预想中金铁交鸣的巨响,只有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烧红的铁棍插入粘稠油脂的闷响!

粗糙的石质尖端,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液态金属外壳!仿佛那不是致密的合金,而是某种粘稠的凝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被我刺中的守卫,动作瞬间僵直。它探出的金属利刺距离我的咽喉只有不到一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它那银亮光滑的躯壳表面,以石叉刺入的点为中心,骤然爆发出无数蛛网般的漆黑裂纹!裂纹急速蔓延,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玻璃被强行碾碎的“嘎吱”声!

嗡——!

手中的石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到几乎要脱手而出的震颤!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无形的波动以它为圆心,如同狂暴的飓风般轰然扩散!

下一秒,地狱般的景象降临。

被刺中的守卫,整个流淌的液态身躯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猛地剧烈沸腾起来!无数银亮的金属液滴如同狂怒的蜂群,从它躯体表面疯狂喷射、炸裂!不再是流淌,而是彻底的、失控的、狂暴的沸腾!它的“肢体”在沸腾中疯狂地扭曲、抽搐、拉长又缩回,构成一幅绝对非人的、金属痉挛的死亡之舞!没有声音,只有那沸腾的金属液滴溅落在冰冷合金地面上时发出的密集“嗤嗤”声,以及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烈的臭氧烧灼气味。

这沸腾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另外两具守卫,尽管未被直接刺中,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它们的液态身躯同样疯狂地沸腾、扭曲、炸裂!三具人形的轮廓彻底崩溃,化作三团在地面和墙壁上疯狂跳跃、痉挛、互相碰撞吞噬的银亮金属沸汤!整个通道被狂乱飞舞的银亮液滴和刺鼻的臭氧烟雾充斥,如同炼狱的熔炉!

我死死握着那根滚烫(仿佛吸收了金属沸腾的热量)的石叉,身体紧贴着冰冷湿滑的通道壁,躲避着四处飞溅的炽热金属液滴。空洞的眼眶“看”着眼前这由自己亲手引发的、无声的金属死亡狂舞。掌心伤口的血,沿着石叉的棱角,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沸腾的金属液滴上,发出更加刺耳的“滋啦”声,腾起细小的血雾。

几秒钟,或者更短。沸腾的银亮金属仿佛耗尽了所有狂暴的能量,骤然失去了“生命”,瘫软在地,迅速冷却、凝固。通道里只剩下三滩形状诡异、散发着高温和刺鼻气味的、暗哑无光的金属残渣。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滋…区域威胁清除…警报解除…”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毫无感情地在通道尽头响起,伴随着某种厚重闸门开启时沉闷的液压声。“身份识别…欢迎回来,管理员。”

管理员?这个称呼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混乱的意识。我甩掉石叉上沾染的、已然冷却凝固的金属碎屑,无视掌心伤口的灼痛,快步走向通道尽头那扇正在缓缓滑开的沉重金属闸门。

闸门之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的操作台。几块嵌入墙壁的监控屏幕闪烁着不稳定的、幽绿的光。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空洞的眼眶死死“锁”住其中一块最大的屏幕!

屏幕上,雪花点跳动,画面扭曲,但内容清晰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

一个“我”!

穿着同样破烂的衣服,同样空洞的眼眶,同样沾满污垢的脸!她手中,赫然握着和我此刻手中一模一样的、粗糙的石质音叉!她站在一个布满了复杂闪烁仪表和粗大管线的巨大控制台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冻结一切的冰冷。然后,她高高举起那枚石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控制台中央一个不断闪烁红光的核心节点!

轰——!

屏幕上的画面在剧烈的爆炸白光和喷溅的金属碎片中戛然而止!随即,屏幕下方跳出一行冰冷的白色代码标识符:

>【轮回日志:第37次】 【执行者:管理员】 【结果:核心系统摧毁 - 轮回重置失败】

第37次轮回…我…摧毁了系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为什么?上一次轮回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摧毁系统?那个屏幕上的“我”,眼神里的决绝和冰冷,陌生得如同来自地狱的镜像!

我的视线猛地移向屏幕角落——那里显示着当前系统的运行时间和日期。

【当前地核时间:03:51:18】

【当前轮回纪元:第38次启动】

【启动日期:███████ ██ ██】

猩红的、刺目的乱码!整整七天的日期信息,如同被无形的巨爪狠狠抹去!只剩下空洞的、令人心悸的方块符号!缺失的七天…它们去了哪里?在那些被抹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辐射雨的嘶鸣?

一股寒意从脊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这地底的湿冷更甚百倍!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石叉粗糙的边缘再次硌进掌心的伤口,剧痛让我瞬间回神。

不行!氧气!意识深处,颈后芯片的灼热感如同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那催命的倒计时:01:45:33!

目光扫过操作台前方。一道厚重的、布满复杂纹路的金属闸门挡住了去路。闸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闪烁着微弱的蓝光——生物基因锁识别区。需要特定的基因序列才能开启。

特定的基因…我的目光落向自己颈侧。之前为了撕扯苔藓充饥,粗糙的岩石边缘在脖颈侧面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此刻,那里胡乱缠绕着一圈从破烂衣襟上撕下的、肮脏的布条绷带。暗红色的血渍早已浸透布料,边缘凝结成黑褐色。血…不止是我的血。

我想起通道里那个被我抛弃的男人。他绝望地向前爬行时,断裂的腿骨刺穿了皮肉,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粘稠的痕迹。而我,在侧身避开那些流淌的金属守卫攻击时,曾短暂地、几乎是本能地,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撑在了他爬行路径上、尚未彻底干涸的一小滩粘稠血液里。

冰冷而高效的计算瞬间完成。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抬手,狠狠扯下颈侧那圈肮脏的、浸透了混合血液的绷带!动作粗暴,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新鲜的血液立刻从撕裂的伤口边缘渗出。

顾不上了。

我将那团湿冷、粘腻、散发着浓重铁锈和腐败气味的布团,用力按在了生物锁识别区那闪烁着蓝光的凹槽上!布团挤压着伤口,剧痛让我的手臂微微颤抖。肮脏的布料贪婪地吸收着我颈侧涌出的新鲜血液,也牢牢粘附着那个男人残留在上面的、已然半凝固的暗红色血块。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颈后芯片灼热的倒计时在无声燃烧:01:43:17…01:43:16…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划破死寂。

凹槽上方,那微弱的蓝光瞬间转变为稳定的、冰冷的绿色。

【基因认证通过。权限等级:临时访客。闸门开启。】

沉重的金属闸门内部传来齿轮咬合、液压杆伸缩的沉闷轰鸣,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更加深邃、布满更多闪烁指示灯的通道。一股带着更浓烈消毒水和陈旧金属气息的气流涌了出来。

绿灯亮起的刹那,颈后皮肤下的植入芯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热度不再是隐痛,而是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脊髓!同时,视野的边缘(尽管没有视觉,但感知中却异常清晰),骤然亮起一圈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猩红光芒!

【氧气存量临界!强制唤醒生命维持协议!】

【倒计时:01:42:59…01:42:58…】

猩红的数字如同流淌的鲜血,烙印在意识的黑暗幕布上,每一次跳动都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01:42:58…01:42:57…冷酷的秒针切割着所剩无几的生命。

闸门后深邃通道里的指示灯,如同黑暗中窥伺的、冰冷的兽瞳。那里面,是否藏着第37次轮回的真相?是否藏着那缺失七日的答案?是否…藏着终结这无尽地狱的唯一可能?

我攥紧了手中依旧滚烫、沾满自己和他者血迹的石叉,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掌心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顺着粗糙的石纹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刚刚开启的闸门门槛上,绽开一朵微小而刺目的暗红色血花。

抬脚,迈步。

身体穿过缓缓开启的金属闸门,将身后凝固的金属残骸、闪烁的监控屏幕、那猩红刺目的倒计时,以及所有关于第37次轮回的惊骇疑问,一同抛入那扇正在关闭的、沉重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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