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帕萨特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宁波的高速公路上。车窗外,暮色四合,远方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渐次亮起。车内却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周志远指尖无意识敲击方向盘发出的轻微声响。
副驾驶座上,李梅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文件或是安排行程。她侧着头,目光落在周志远紧绷的侧脸线条上。他紧抿着唇,眉峰微蹙,深邃的眼眸映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光影,那里面翻涌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上海之行,徐成峰的和解与临港新城的橄榄枝固然是意外之喜,但宁波宏远这个巨大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烂摊子,却像一个沉重的铅块,实实在在地压在他的心头。
“周总,”李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晰而平稳,带着助理特有的分寸感,“您是在担心宏远的项目?”
周志远敲击方向盘的手指顿住。他微微侧目看了李梅一眼,没有否认,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沙哑:“岂止是担心。李梅,你比我更清楚,宏远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徐成浩留下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债务堆积如山,项目半死不活,供应商堵门,员工人心惶惶,还有无数隐藏的雷…盘活它?谈何容易!”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最要命的,是钱。宁波这个酒店项目,几乎抽干了我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启航的现金流也绷得很紧。这个时候再去接宏远这个无底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被现实挤压出的沉重无力感:“徐成峰承诺配合,那是场面话。真金白银的窟窿,还得我们自己填。填不上,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被拖垮。”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沙沙声。周志远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黑暗,看清那模糊不清、危机四伏的前路。
就在这时,李梅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异常坚定,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
“周总,您多虑了。”
周志远微微一怔,再次看向她。
李梅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迎向周志远审视的眼神,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只有一种基于充分认知的沉稳和自信:“您别忘了,我是谁。在成为您的助理之前,我是宏远集团,是徐成浩的首席助理。” 她刻意加重了“首席助理”和“徐成浩”几个字,带着一种对过往身份的坦然和此刻立场的清晰切割。
“宏远内部,从核心账目到项目细节,从人脉关系网到那些见不得光的‘暗账’,甚至每一个关键环节的漏洞和徐成浩埋下的隐患…” 李梅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宏远那层看似华丽实则腐朽的外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烂摊子,别人或许觉得无从下手,是一团乱麻,但对我来说,它是透明的!我知道病灶在哪里,知道脓包该怎么挤,更知道哪里还有残存的、可以救活的‘好肉’!只要方向正确,手段得当,我有信心把它梳理清楚,重新运转起来!”
李梅的话,像一针强心剂,让周志远眼中那浓重的阴霾裂开了一道缝隙。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助理。平时她总是低调、专业、高效,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此刻,这把利刃为了他,为了启航,主动亮出了锋芒,展现出了惊人的、源自对敌人堡垒内部彻底了解的自信和掌控力。
“至于资金…”李梅话锋一转,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她在无数商业博弈中锻炼出的敏锐,“您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您总想着靠自己兜里的钱去填这个窟窿。可我们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钱去填别人挖的坑?”
周志远眉头紧锁:“不靠自己?难道指望徐成峰掏钱?还是指望天上掉馅饼?”
“都不是。”李梅微微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运筹帷幄的笑意,“老板,您没有资金,不代表别人没有。这个‘别人’,可以是政府,也可以是市场!”
她的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宏远项目虽然烂,但它占据的地段、拥有的基础建设、以及它本身在宁波经济版图上的位置,都是有价值的!它现在是个烂摊子,但换个角度看,它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盘活就能带来巨大经济和社会效益的机会!”
“我们可以这样做:”李梅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比划着,仿佛在勾勒蓝图,“第一步,立刻向宁波市政府提交一份详尽的、切实可行的‘启航接手宏远项目重整方案’!重点突出三点:第一,启航有决心、有能力接手;第二,我们的方案能最大程度保障债权人(尤其是被拖欠款项的供应商和工人)利益,维护社会稳定;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盘活宏远项目,对拉动区域经济、解决就业、提升城市形象具有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