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工地的灯火在深秋的寒夜里倔强地亮着,像一片孤岛。指挥部隔壁的值班室,此刻已悄然变身为监控中枢。惨白的灯光下,四台笨重的cRt显示器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粗糙但意义重大的灰度画面。
周志远站在屏幕前,身旁是一位戴着眼镜、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的技术员——老秦从上海连夜调来的“自己人”。
“周总,设置好了。”技术员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大门、材料区、塔吊、配电房,四个主要节点覆盖完成。红外夜视功能测试正常,虽然分辨率不高,但关键区域的人员活动、车牌号基本能看清。”他拿起桌上那部线条流畅、带着小屏幕的摩托罗拉International 3200手机,“手机端报警系统也调试完毕。主机设定触发条件:非登记车辆或人员进入核心区域、材料区出现异常烟雾火光、特定区域(如配电房锁具)被强力破坏、或者系统通过基础图像识别(预设了几个重点‘关照’对象的模糊特征)发现目标人物。一旦触发,主机会立刻抓拍一张低分辨率现场照片,压缩后通过GSm网络发送到这部手机,并附带简短的文字警报,比如‘大门闯入’、‘材料区异常’。”
技术员将手机递给周志远:“您试试?现在模拟一个材料区烟雾报警。”
周志远点点头,用对讲机通知了材料区值守的老陈。
很快,材料区监控画面上,一股模拟烟雾在边缘位置腾起。几乎同时——
“嗡…嗡…嗡…”
周志远手中的摩托罗拉3200机身传来清晰而持续的震动!幽绿的屏幕上,一行英文夹杂数字的信息迅速跳出:
`[ALERt!] matArea_Smoke! pic:001`
紧接着,一张布满噪点、但能清晰看到材料区边缘烟雾升腾的静态图片,一格一格地在屏幕上刷新显现出来!
成了!周志远紧握手机,冰冷的机身传递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安全感。这双跨越重洋的“眼睛”和“耳朵”,终于在这危机四伏的战场上睁开了。
“家里那两套也按同样标准设置好了?”周志远沉声问。
“装好了,周总。”技术员肯定道,“院门和客厅窗角,主机在书房保险柜。触发条件和报警流程一样。您和家人的安全是第一位。”
周志远用力拍了拍技术员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贴身放好。那微弱的震动感,仿佛连接着两处最重要堡垒的心跳。
……
夜色更深,寒意更重。启航工地外围,距离大门岗亭百米开外的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坡后,两个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们是刀疤脸“疤哥”派出的“夜枭”,专门负责盯梢启航的动静。
其中一人举着一个沉甸甸的、带夜视功能的俄罗斯产贝戈士军用望远镜,镜头缓缓扫过灯火通明的启航工地大门和内部关键区域。
“嘶……”他猛地吸了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老六!不对劲!你瞅瞅!”
另一个黑影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夜视视野里泛着幽绿的光,工地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出来。他的目光扫过岗亭顶棚那个不起眼的凸起、材料区最高板房顶那个对着下方货堆的固定“黑点”、高耸塔吊钢梁上那个对着下方平台的小小“瘤子”、还有配电房外墙高处那个对准门窗的“异物”……
“操!”叫老六的黑影低骂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摄像头?!他妈的……还这么多?!大门顶上一个!材料堆上面一个!塔吊上还他妈有一个!配电房也有!周志远这王八蛋,什么时候装了这么多‘眼睛’?!”
他放下望远镜,脸色在黑暗中异常难看:“这他妈……跟个铁桶似的!别说溜进去放把火搞点小动作,现在连只耗子钻进去都能被拍下来吧?!疤哥交代的活儿……还怎么干?”
“快!报告疤哥!”第一个黑影声音发紧,立刻掏出笨重的大功率对讲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疤哥!疤哥!启航有重大情况!听到请回话!”
……
鼎盛通达总部,顶层总经理办公室。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城市的霓虹。王建军坐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摊着几份文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港务局突如其来的“清风行动”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逼得他不得不启动风险更高的“老河道”计划。烦躁和暴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桌上的加密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王建军阴沉着脸抓起听筒:“说!”
电话那头传来刀疤脸压抑着震惊和焦虑的声音:“老板!启航那边出状况了!我们的人刚回报,周志远的工地,一夜之间,在大门、材料区、塔吊、配电房几个要害位置,全他妈装上了摄像头!看型号……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便宜货!安保也突然升级了,门岗查得跟机场安检似的!”
“摄像头?!”王建军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他周志远哪来的钱?哪来的门路搞这些东西?!还一夜之间?!”
“不清楚啊老板!”刀疤脸的声音也透着焦躁,“兄弟们离得远,用夜视镜看的,数量不少,位置都很刁钻!现在想再像以前那样摸进去搞点动静,风险太大了!分分钟被拍下来!”
王建军握着听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摄像头!这绝不是周志远那个泥腿子能想出来、更不是他现在焦头烂额的经济状况能玩得转的手段!一个名字如同毒刺般瞬间刺入他的脑海——秦浩!
那个突然出现、背景神秘、和周志远称兄道弟的上海人!那晚在商会宴会上,孙副会长对他那副热络的样子!港务局紧随其后就搞出“清风行动”!
“秦……浩……”王建军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恨意,“又是你!阴魂不散!”
他猛地将听筒摔在座机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个秦浩,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甚至动用了这种专业安防手段来帮周志远?!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帮忙,这是要跟他王建军死磕到底!
“来人!”王建军对着门口厉声吼道。
心腹手下立刻推门而入,被他脸上那近乎狰狞的怒容吓了一跳:“老板?”
“给我订最快的机票!去上海!”王建军的声音如同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冷的杀意,“我要这个秦浩的所有资料!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挖出来!他开的什么狗屁研究公司?背后站着哪路神仙?!给我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花多少钱都行!我要知道,他凭什么敢挡我王建军的道!”
……
两天后。上海。
王建军坐在黄浦江畔一家高档会所的私密包厢里,脸色比窗外的江水还要阴沉。对面,一个穿着考究、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他重金雇佣的私家侦探头子)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王总,查到了。秦浩,上海前沿交叉应用研究所创始人兼cEo。公司注册时间不长,但背景很深,研究方向涉及一些敏感领域,和政府、军方某些研究机构有深度合作项目,保密级别很高,具体内容挖不到。”
王建军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重点!他背后是谁?!”
私家侦探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关键是……他亲二舅,沈建华。”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王建军的反应,“现任……国家科工委(国家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副主任,副部级,实权人物,分管领域……正好包括一些敏感技术出口和高新产业政策。而且,沈家树大根深,在京城……”
后面的话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王建军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道刀疤显得更加狰狞。他死死盯着文件夹上那个名字,眼神中的暴怒和杀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忌惮和无力感所取代。
副部级!科工委!沈家!
这几个词像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妄图报复秦浩的所有幻想!他王建军在宁波或许可以呼风唤雨,但在这种级别的庞然大物面前,他渺小得如同蝼蚁!动秦浩?那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不,是捅了老虎的屁股!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鼎盛通达,甚至他这条命,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之前所有的暴怒和计划,在绝对的力量层级碾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沈……建华……”王建军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和深入骨髓的后怕。他猛地闭上眼,靠在昂贵的真皮沙发里,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黄浦江上轮船沉闷的汽笛声隐隐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建军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狂暴已被一种阴鸷的、毒蛇般的冷静所取代。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琥珀色的昂贵液体一饮而尽,辛辣感灼烧着喉咙,也让他混乱的头脑强行冷静下来。
动不了秦浩,这堵墙他撞不起。
那唯一的生路,只剩下一条——把那批要命的“货”,尽快、安全地送出去!只要“货”离了岸,进了公海,钱到手,证据链就断了!他王建军就还有喘息和转移的时间!
他再次看向对面的私家侦探,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阴沉,却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秦浩这边……到此为止。忘掉你查到的所有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心腹的号码,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通知‘老河道’那边,计划不变!所有‘货’,月底前必须出港!告诉接应的人,钱,我加三成!但要是再出半点纰漏……”他顿了顿,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让他们自己掂量后果!”
“另外,”他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给我死死盯住港务局!特别是负责我们那条船查验的关员!摸清他们的排班、习惯、家里几口人!想办法……‘毙掉’海关!我要我的船,平!安!出!港!”
“毙掉海关”——这绝非字面意义的杀戮,而是他们这个行当里心照不宣的黑话:用金钱、美色、把柄或者纯粹的暴力威胁,在关键时刻,让某个碍事的海关关员“闭嘴”、“消失”或者“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