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点的上海，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民政局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却驱不散林妍周身凝结的寒意。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如同即将奔赴一场不容有失的战役。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她提前了半小时到达，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散发着戾气的冰雕，站在民政局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驶近的车辆和走过的行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九点整，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中，没有周志强。
九点十分，她开始焦躁地看表，昂贵的钻石腕表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九点半，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内心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烧着她的理智。
十点！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
周志强的身影，依旧杳无踪迹！
“周志强！你耍我？！”林妍再也无法忍耐，掏出手机，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狠狠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了，但响了几声后，却被直接挂断！一股被彻底愚弄的羞怒直冲头顶，她几乎要将手机砸在地上！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
「林女士：既然双方已启动正式法律程序（案号：xxxxxx），离婚诉讼已由法院依法受理，协议离婚途径自动终止。后续事宜，请等待法院传票及开庭通知。周志强先生委托律师 李正明 敬告」
白底黑字，冰冷、规范、不带一丝情绪，如同法院的公告。它像一盆冰水混合物，从林妍的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怒火，只留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被规则彻底碾压的无力感。走法律程序…自动终止…等待法院…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枷锁，将她牢牢钉死在她最不想面对的位置上——被告席！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低吼从林妍喉咙里挤出。她猛地攥紧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屏幕里！周志强！他不仅抢走了儿子，现在连最后一点体面（在她看来）的协议离婚都要剥夺！他要把她彻底拖入法律的泥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审判、被分割！
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让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她再次拨通那个刚刚挂断她的号码，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显然对方知道她会打来。不等那边开口，林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周志强！你马上给我滚过来！现在！立刻！就在民政局门口！老娘今天就跟你离！不用走那该死的法律程序！老娘一刻都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瓜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周志强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嘲讽的声音：“哦？协议离婚？可以。条件呢？尤其是…明儿和亮儿？”
“孩子？”林妍被这直白的质问噎了一下，随即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绝涌了上来，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尖叫道：“孩子？老娘不要了！一个都不要！给你！都给你周志强！我林妍还年轻，想要孩子，随时可以再生！那两个小崽子，就当老娘送给你了！带着他们滚得远远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林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电话里传来的、周志强那边压抑着的、如同暴风雨前宁静的呼吸声。几秒钟后，周志强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决绝：
“好。林妍，这话是你亲口说的。录音为证。我马上到。”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林妍握着手机，身体微微颤抖。刚才那句“不要孩子”的狠话脱口而出，像一把双刃剑，刺伤对方的同时，也狠狠剜在了她自己的心上。一丝尖锐的、迟来的恐慌和后悔瞬间攫住了她，但骄傲和愤怒让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将那丝软弱压了下去。她不能输！至少在气势上，她不能输！
不到二十分钟，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疾驰而来，稳稳地停在民政局门口。车门打开，周志强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面无表情地走了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神情严肃的中年律师。周志强的目光扫过林妍，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即将被清除的障碍。
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周志强径直走向民政局大门，律师紧随其后，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全套文件。林妍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也跟了进去。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按下了加速键。在专门的离婚登记室，律师将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摊开在两人面前。
协议条款清晰得刺眼：
* 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
* 婚生子周明、周亮由男方周志强抚养，女方林妍自愿放弃抚养权，并同意按法律规定支付抚养费（具体数额待法院核定）。
* 夫妻共同财产（主要指南越建筑公司股权）依法进行分割，原则上双方各占百分之五十（具体分割方案及债务承担依据后续审计及法律程序确定）。
* 双方各自名下婚前财产及个人债务归各自所有承担。
* ……
林妍的目光死死盯在“自愿放弃抚养权”和“各占百分之五十”那几行字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她拿起笔，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笔尖悬在签名处，迟迟落不下去。周志强已经龙飞凤舞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将笔放下，冷漠地看着她。
“签。” 他只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妍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再犹豫，唰唰几下，在林妍的名字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几乎要划破纸张。最后一笔落下，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从民政局出来，林妍手中多了一本墨绿色的《离婚证》。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看着周志强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绝尘而去，一种巨大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空虚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的车，也不知道是怎么报出的地址。当车子再次停在那扇熟悉的、冰冷的黑色铁艺大门前时，她才恍然回神——周氏庄园。她要见儿子！哪怕只看一眼！
这一次，她没有按通话器。她直接走到大门前，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声音嘶哑地喊着：“开门！我要见我的儿子！周明！周亮！开门！”
也许是里面的人早已预料到，也许是张晓云的授意。厚重的铁门，竟然缓缓地向内打开了。开门的是管家陈叔，他依旧恭敬，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林女士，太太请您进去。两位少爷…在偏厅。”
林妍几乎是冲了进去，高跟鞋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凌乱的声响。她直奔张晓云所在的偏厅。推开门，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张晓云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手中捧着一杯清茶，姿态娴雅。而在她对面的长沙发上，坐着她的双胞胎儿子——周明和周亮。
两个十三岁的少年，穿着干净合身的休闲服，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抬起头。没有预想中的扑过来哭喊“妈妈”，没有委屈的控诉，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激动都没有。周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疏离和审视，随即又低下头，摆弄着自己手腕上的运动手环。周亮则直视着她，眼神复杂，有探究，有困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林妍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急切：“明儿！亮儿！妈妈来看你们了！你们…还好吗？”
张晓云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周明依旧没有抬头，仿佛没听见。周亮抿了抿嘴，终于开口，少年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冷静，甚至有些尖锐：“妈妈，你会后悔的。”
林妍的脚步顿住了，像被钉在原地：“后悔？亮儿，你说什么？妈妈后悔什么？”
周亮看着她，眼神清澈得仿佛能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和强装的镇定：“为了大表舅，小姨，小姨夫，还有小表舅他们…为了林家的那些人，值得吗？值得你…不要我们了吗？” “林家”和“不要”这两个词，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林妍所有强撑的防御！她脸上的急切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从未想过，这个她认为还小、可以哄骗的儿子，竟然看得如此透彻，问得如此一针见血！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贪婪、所有的借口，在这个十三岁少年清澈而冷静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丑陋和不堪一击！
巨大的冲击和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她强壮的堤坝。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演戏，不是作态，是内心深处那迟来的、对于失去至亲骨肉的剜心之痛和铺天盖地的亏欠感！她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捂着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她是在哭，哭自己众叛亲离，哭自己机关算尽却满盘皆输，哭她亲手推开了这世上最该珍惜的人。然而，在这灭顶的悔恨和痛苦中，那份对林家的执念、那份认为自己“没有错”、只是被周家“逼到这一步”的扭曲认知，依然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法真正低下头颅。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两个儿子。周明依旧低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周亮看着她痛哭，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里有困惑，有挣扎，却唯独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过来安慰她的冲动。
张晓云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站起身，走到林妍身边，递过去一张柔软的纸巾，声音平静无波：“擦擦吧。孩子们都看着呢。”
林妍没有接纸巾，她胡乱地用昂贵的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她看着两个儿子，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明儿，亮儿…以后…要听二伯、二伯母的话…好好学习…妈妈…妈妈…” 她哽咽着，那句“妈妈会来看你们”在嘴边滚了几滚，最终却变成了更深的呜咽。她再也说不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偏厅，冲出了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痛彻心扉的地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仓皇而狼狈，消失在庄园深处。
张晓云走到窗边，看着林妍跌跌撞撞冲出大门，坐上来时的那辆车绝尘而去。她转身，看向沙发上沉默的两个少年。周亮走到窗边，小拳头紧紧握着，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低声却又无比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她真的会后悔的。” 周明依旧低着头，只是摆弄手环的动作，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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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的时间，在平静的表象下，流淌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暗流。
林妍搬进了那间豪华却冰冷的酒店套房。离婚证像一块耻辱的烙铁，被她锁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儿子最后看她的眼神，不去想周亮那句“你会后悔的”，用疯狂地联系律师、研究财产分割方案来麻痹自己。她告诉自己，她还有南越一半的股权！那是她应得的！是她未来翻身的资本！
这天下午，林妍正烦躁地在套房里踱步，手机里是律师关于“南越实际资产可能因债务被严重稀释”的分析，让她心烦意乱。房门被轻轻敲响。
“谁？”她没好气地问。
“林女士，有您的快递，启航集团总部寄来的，标注重要文件。”门外是酒店管家的声音。
启航？林妍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猛地拉开了房门。
管家恭敬地递上一个厚实的、印着启航集团烫金LoGo的文件袋。
林妍一把抓过，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关上门，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粗暴地撕开封口。厚厚的一叠文件滑了出来。最上面是一份抬头醒目的《债权转让及催告通知书》！
通知书正文冰冷而详尽：
「致：林妍女士
根据启航集团有限公司（债权人）与周志强先生、林妍女士（原共同债务人）之间关于南越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越公司”）的相关注资协议（合同编号：cm-VN-St-001）及补充约定，以及上海市xx区人民法院（案号：xxxxxx）关于周志强诉林妍离婚纠纷一案已受理并将涉及夫妻共同财产分割之事实…
现正式通知如下：
1. 债权人启航集团有限公司已于本通知书出具之日，将其依据合同编号cm-VN-St-001对南越公司所享有的全部债权（本金：人民币八千六百万元整，以及依据合同约定计算至实际清偿之日止的利息、资金占用费、设备折旧补偿费等，暂计至通知日合计约人民币一亿三千二百七十五万元整），依法转让予xx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受让方”）。
2. 该笔债务依法属于南越公司应清偿之债务，且依据相关协议及法律规定，在分割南越公司股权（夫妻共同财产）前，应优先予以清偿。
3. 鉴于您作为南越公司股东（即将分割获得百分之五十股权），且为婚姻存续期间该债务形成时的利益关联方，受让方现依法向您发出催告：请您务必知悉并正视该笔债务的优先清偿性。在后续的财产分割及债务承担中，您所分得的南越公司股权，将直接对应承担该笔债务的相应清偿责任。若因该债务导致您最终所分得的财产价值远低于预期，甚至出现负资产，责任自负。
4. 受让方保留采取一切合法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诉讼、申请财产保全、强制执行等）追索该笔债务的权利。请您谨慎对待，及时寻求专业法律意见…」
后面附着厚厚一叠文件：启航与资产管理公司的债权转让协议复印件、原始注资合同关键页复印件、详细的债务计算清单（本金、复利、设备折旧…触目惊心）、南越公司最新的（被周志强整理后显得异常单薄的）资产负债表复印件…
“一…一亿三千二百七十五万？！”林妍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天文数字上，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她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优先清偿？股权对应债务？负资产？！
她眼前阵阵发黑，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她颤抖着手翻到后面，一张单独的、打印清晰的纸飘落下来，上面只有一行字，却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球：
「注：林女士，启动资金是启航集团基于对周志强先生个人能力信任的注资，赠予对象明确为周志强先生及其经营的南越公司。从未包含您，或您背后的林家。分割？先还债。周志远 嘱笔」
“噗——”
一口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林妍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手中的文件如同沉重的雪片般散落一地。她软软地顺着桌沿滑倒在地毯上，昂贵的套装沾满了灰尘。她蜷缩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嘶鸣。
窗外，上海的天空依旧晴朗，阳光明媚。而在这间豪华套房的冰冷地毯上，林妍的世界，终于在她亲手编织的贪婪和算计中，轰然崩塌，陷入一片漆黑冰冷的、被一亿三千二百七十五万债无巨山压顶的、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终于，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周志远为她画下的绝路。而路的尽头，是冰冷的铁窗和一无所有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