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哲站在阔别已久的办公室里,熟悉的红木家具,熟悉的俯瞰浦江的视野,此刻却像无形的牢笼,禁锢着他所有的尊严和往日的骄傲。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昂贵的定制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散发着隔夜的酒气和失败的颓丧。他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不敢直视端坐在后的周志远。
周志远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浩渺的江景上,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神色平静得令人心慌。空气凝滞,只有古董座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地敲击着魏哲紧绷的神经。
“大……大哥。”魏哲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卑微,“我……我回来了。”
周志远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将雪茄轻轻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仿佛在品味其醇香,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转过高背椅,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波澜不惊,却深不见底,将魏哲所有的狼狈和惶恐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坐。”一个字,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魏哲几乎是踉跄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提醒过你”周志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砸在魏哲心上,“商海沉浮,最忌不明底细,不辨忠奸。你呢?被几句花言巧语,几张空头支票,就迷了心窍?连对方幕后老板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敢把身家性命,把老爷子留给你的英国根基,全都拱手与人,搞什么深度合并?”
他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魏哲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阿哲,你自己说,就凭你这识人不明、急功近利的性子,爸怎么会把整个魏氏交到你手里,你能守得住几天?嗯?”
这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精准地刺穿了魏哲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又猛地涨红,羞愤、懊悔、不甘像毒火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咆哮,想辩解,想说自己也是为了魏家,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他周志远差!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看着魏哲这副濒临崩溃的样子,周志远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属于兄长的痛心。他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手法沉稳地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魏哲面前。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周志远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更显沉重,“这是事实。”
魏哲猛地抬头,眼中是惊愕和一丝被再次提及伤疤的刺痛。
“但你别忘了,”周志远的目光与他直视,不容他闪躲,“你是老爷子亲手养大,在他膝下承欢四十多年,他教你走路,教你认字,教你做生意,为你操心,也曾为你骄傲。名义上,法律上,你魏哲,就是魏家的小少爷,是我周志远名义上的弟弟!这份几十年的养育之情,这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族关联,是一句‘没有血缘’就能轻易抹杀的吗?”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力量,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魏哲心里,让他无处遁形。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父亲的严厉与关爱,此刻纷至沓来,让他痛彻心扉。
“大哥……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魏哲终于崩溃,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声音哽咽破碎,“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哲远国际’完了……资金被抽空了……我可能还要背上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我走投无路了……我只能来找你……大哥,你救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他像个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唯一可以依赖的港湾,尽管这个港湾曾经被他视为敌营。
周志远沉默地看着他痛哭流涕,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直到魏哲的情绪稍微平复,只剩下压抑的抽噎,他才重新开口,语气已然恢复了商人的绝对冷静和精准:
“眼泪和忏悔,填不了资金的窟窿,也解决不了眼前的危机。”他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战鼓前奏,“现在,你唯一能做的,不是坐以待毙,而是绝地反击。两件事,刻不容缓。”
魏哲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中带着一丝希冀。
“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和那个‘明远控股’合并公司的资金流和控制权,夺回来!哪怕只能夺回一部分,也必须掌握主动权,不能再让他们随心所欲地吸血!”
“第二,寻找一切合法合规的漏洞和契机,想办法解除这份该死的合并协议!及时止损,从那个精心为你编织的陷阱里跳出来!”
魏哲的脸上写满了绝望的苦涩:“大哥,你说得轻巧……公司的印鉴、核心财务权限,都在陈明轩的人手里攥着!解除合并?合同里的违约金是天文数字!我要是有办法,何至于……何至于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回来求你!”
“没办法?”周志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那就创造办法!你手上还有一个他们一直觊觎,但尚未完全得手的筹码——韵文和她名下的公司资产!”
魏哲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驳:“不行!那是韵文最后的……”
“听我说完!”周志远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同在沙盘前部署一场关键战役的将军,“你不是要真的给他们。你要做的,是把这个‘诱饵’抛出去,但要绑上一根他们绝对无法轻易咬钩的线!”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魏哲耳中:
“你去告诉陈明轩,你决定将黄韵文名下的公司和核心资产,全部并入‘哲远国际’,共同发展,以表诚意,共渡难关。”
魏哲瞳孔一缩。
“但是,”周志远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你必须提出一个对方代理人绝对无法擅作主张的条件——这份关乎你全部身家性命的补充协议,必须由他们那位神秘的、从未露面的老板,‘明远控股’的实际控制人李明远,亲自出面,与你魏哲,当面签署!否则,一切免谈!”
魏哲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大哥,你是要……”
“逼他现身!”周志远眼神深邃,“如果这个李明远同意露面,我们就能知道一直在背后搞鬼的到底是谁!如果他不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你就有了充分的理由,质疑他们的合作诚意和动机!顺势提出,鉴于对方老板始终藏头露尾,你对合并的前景和资金安全表示极度担忧,要求重新谈判所有核心条款,或者——直接、正式地提出解除合并!”
魏哲倒吸一口凉气:“可违约金……”
“这就是你要说的第二句话!”周志远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魏哲,“如果陈明轩用天价违约金来威胁你,你就明确地、强硬地告诉他:‘如果你们老板李明远始终不敢露面,不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和资金安全保证,那么,我魏哲名下所有公司,包括我妻子即将并入的资产,其所有的资金流、业务渠道和核心资源,从此刻起,绝对不会再向你们控制的合并实体进行任何形式的输送和转移!你们得到的,只会是一个更大、但彻底失去造血能力的空壳!大家一拍两散!’”
周志远站起身,走到魏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记住!你现在是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的!你要拿出鱼死网破的气势!让他们觉得,你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随意拿捏的魏哲!要么,见到老板,拿到实控权;要么,大家就一起死!你没有退路!”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魏哲濒死的心脏。他原本混乱、绝望的思绪被这清晰、狠辣的反击策略彻底梳理清晰。他看着周志远,眼中重新燃起了久违的火焰,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凶悍和决绝。
“我……我懂了,大哥!”魏哲猛地站起身,胸膛起伏,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去联系陈明轩!这次,我不会再任人宰割!”
“记住你的立场,守住你的底线。”周志远在他转身时,最后沉声叮嘱,“我会让集团最好的法务团队和阿力配合你,准备好所有可能需要的法律文件,以及……应对最坏情况的预案。”
魏哲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迈步离开了办公室。他的背影虽然依旧消瘦,却重新挺直,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然。
周志远看着关上的门,眼神深邃如海。他知道,这只是反击的开始,那个隐藏在“明远控股”背后,化名“李明远”的敌人,绝不会轻易现身。这将是一场硬仗,一场心理与实力的双重博弈。
他拿起内部电话,声音冷冽如冰:“阿力,魏哲开始行动了。全面监控他与陈明轩的所有联系。同时,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深挖‘李明远’这个名字!我要知道,这个藏在‘明远控股’背后的幽灵,到底是谁!”
风暴,已从伦敦席卷至上海的核心。周志远稳坐中军帐,将魏哲这枚一度弃用的棋子,重新摆上了棋盘,剑指那藏于九地之下的敌人。而真正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