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逼仄。四壁皆是粗糙湿冷的岩石,只在角落铺着一层干草。那股浓重的药草味和腐朽气在这里愈发浓郁,源头是石壁上嵌着的几个粗糙木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瓦罐、竹筒和皮囊,有些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仿佛刚采摘不久。
屋子中央,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小火塘,塘内燃烧着一种奇特的黑色块茎,火焰竟是幽绿色的,跳跃不定,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光怪陆离,却几乎感觉不到多少热量,反而散发着一股阴寒。
陆小凤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确认并无他人。他反手轻轻掩上门,插上一根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闩——聊胜于无。
他脱下湿透的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和背后那道寸许长的刀伤。伤口边缘皮肉翻卷,泛着不祥的青黑色,周围的经络也隐隐发黑,那刺客的刀气果然阴毒异常。
他走到木架前,仔细辨认着那些容器。有些里面是捣好的药膏,有些是干枯的草药,还有些浸泡着某些看不出原貌的根茎或虫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舟娘说过这里有药。但他该相信哪一个?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小陶罐上。这罐子密封得最好,而且摆放的位置最为顺手。他打开罐盖,里面是一种墨绿色的、质地粘稠的药膏,散发着一股清凉中带着辛辣的奇特味道。
赌一把了。
陆小凤用手指挖了一大块药膏,反手小心地涂抹在背后的伤口上。
“嘶——”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一股极致的冰凉猛地钻入皮肉,仿佛要将血液都冻住,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像是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饶是陆小凤意志坚定,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但这剧烈的反应过后,伤口处那麻木酸胀的感觉竟真的减轻了不少,周围的青黑色也似乎淡了一丝。
果然是灵药!
他松了口气,又找出些干净的布条——看起来像是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但浆洗得还算干净——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处理完伤口,他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寒意袭来。湿衣服贴在身上极为难受,他将其拧干,搭在火塘边一块略干的石头上烘烤。那幽绿的火焰温度很低,烘干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他靠坐在铺着干草的角落,环视这间诡异的石屋。这里处处透着舟娘长年累月孤独生活的痕迹,但又隐藏着许多令人费解的谜团。那些药材,绝非一个普通隐居者能收集齐全的。还有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黑色块茎,他也从未见过。
舟娘究竟是谁?她为何如此痛恨西方魔教?又为何独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他的思绪又飘回到龟孙婆婆和那黑色的梅花标记上。西方魔教死灰复燃,目的何在?玉罗刹是生是死?龟孙婆婆想告诉他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一个个谜团如同这地下的黑暗,沉重地压下来。
疲劳如同潮水般涌上,伤口处的药力似乎带着安神的效果,陆小凤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强打精神,知道在这种地方绝不能彻底睡死,但身体的透支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他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际——
“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重物落水的声响,隐隐约约从水下某个方向传来,透过石壁和木板,微弱地递进他的耳中。
陆小凤猛地惊醒,睡意瞬间全无!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外面只有地下湖永恒不变的流水声。
难道听错了?还是水下的什么动物?
不对!
那声音……更像是某种体积不小的东西,被人故意投入水中!而且距离似乎并不太远!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将眼睛贴在一道缝隙上,向外望去。
幽绿的光线勉强照亮着小片湖面,水波荡漾,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陆小凤的脊椎。
他缓缓退后,背心渗出冷汗。
舟娘说过,这里有几条“相对安全”的路。但也意味着,还有不安全的路径!敌人或许没有发现舟娘带他来的水道,但他们可能通过别的、连舟娘都未必完全掌握的方式,追踪到了这片区域!
那一声闷响,是试探?是警告?还是……进攻的前奏?
他看了一眼搭在石头上的衣服,还远未干透。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必须立刻离开!
他迅速穿上半湿的冰冷衣服,将那个装有墨绿色药膏的小黑罐揣入怀中。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木架,忽然停在一堆散放在角落的、不起眼的暗褐色块茎上——那与火塘里燃烧的黑色块茎相似,但颜色略浅。
鬼使神差地,他抓了几块塞进怀里。
然后,他吹熄了火塘里那幽绿的火焰,石屋内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他拔出木闩,没有立刻推门,而是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尊沉入水底的石像。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只有水声。
突然!
“咻!咻!咻!”
几声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从不同的方向,射向他所在的石屋!
是弩箭!而且是威力极强的军用劲弩!
“咄咄咄!”沉重的弩箭有的钉在木门上,有的穿透了单薄的木板,带着凛冽的杀意射入屋内,深深扎进对面的石壁!还有几支直接射穿了临水的木板墙,消失在黑暗的水中。
紧接着,是重物入水的声音,“噗通!”“噗通!”,显然有人正从水中接近!
攻击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陆小凤在弩箭射来的瞬间,身体已如同壁虎般贴地滑到了临水的另一侧墙边。这里没有门,只有腐朽的木板。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内力轰然爆发,双掌猛地向前拍出!
“轰隆!”
本就腐朽的木板墙被刚猛的掌力瞬间击得粉碎,木屑纷飞!
陆小凤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破口处激射而出,向着黑暗的湖面落去!
就在他身形暴露在湖面上的刹那,左右两侧水中猛地跃起两道黑影,刀光如同毒蛇出洞,一左一右,交叉剪向他的双腿!配合得妙到毫巅!
与此同时,正前方的黑暗中,一点寒星疾射而来,直取他的面门!那是一支蓄势待发的弩箭,速度比之前更快更狠!
上下左右,所有退路都被彻底封死!
在这绝杀之局中,陆小凤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弩箭穿脑!
但他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
他的身体,竟在这一瞬间,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硬生生在空中停顿了一刹!
并非真正的停顿,而是他疾射而出的速度太快,这瞬间的凝滞产生了强烈的视觉错觉!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他的双手闪电般探出。
灵犀一指!
“叮!”“叮!”
两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
那左右剪来的两道刀光,竟被他用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夹住了刀尖!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刀身弯曲发出嗡鸣,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而正前方那支夺命弩箭,也已射到眼前!
陆小凤猛地一甩头!
“嗖!”弩箭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
但终究是躲过了!
然而,攻击并未结束。
被他夹住双刀的那两名水中刺客,眼中同时闪过狠厉之色,竟然毫不犹豫地弃刀,合身扑上,张开手臂就要死死抱住陆小凤,要将他拖入水下!
而更多的破水声,正从四周响起!
陆小凤眼中寒光一闪,夹住刀尖的手指猛地一旋一抖!
“咔嚓!”两声脆响,那两柄百炼钢刀的刀尖竟被他硬生生拗断!
他手腕一翻,两截断刃如同两点寒星,没入了那两名扑来的刺客咽喉。
血花在水中无声绽放。
两名刺客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狠厉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缓缓沉入水中。
陆小凤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反击之力,身体再次向前窜出,如同一条飞鱼,向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水道扑去!
身后,传来几声愤怒的低吼和急促的水声,追兵紧随而至!
水下搏杀,绝非陆小凤所长,他必须尽快摆脱!
他拼命向前游去,背后的伤口在冰冷的水刺激和剧烈运动下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前方的水道再次收窄,变得蜿蜒曲折。
就在他拐过一个急弯时,忽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无声无息地从水下伸出,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巨大的力量传来,就要将他拖向水底!
陆小凤心中大骇,另一只脚运足内力猛地向下蹬去!
“砰!”一脚似乎踹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抓住他脚踝的手顿时一松。
他趁机拼命向前挣脱,头也不回地扎入更深的黑暗。
在他身后,水下,一个戴着诡异鱼鳃状面具的刺客缓缓浮起,揉了揉被踹中的胸口,面具下的眼睛望着陆小凤消失的方向,闪过一丝冰冷的诧异和更浓的杀意。他打了个手势,更多戴着同样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水下散开,追了上去。
陆小凤不顾一切地向前游,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冰冷的河水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和体温。
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时,前方忽然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不是那幽绿的鬼火,而是……自然的、朦胧的天光!
是出口!
希望瞬间燃起,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向着那光亮游去。
光亮越来越近,水声也变得轰鸣起来!
那似乎是一条地下河的出口,水流变得异常湍急,猛地将他冲了出去!
“哗啦——!”
陆小凤破水而出,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前是一条在黎明微光下奔流的宽阔河流,两岸是茂密的芦苇荡。远处,隐约可见城镇的轮廓。
他回头望去,身后是一个隐藏在陡峭山壁下的、极其隐蔽的出水口,黑黢黢的,仿佛巨兽的嘴巴。
暂时……似乎摆脱了追兵。
他筋疲力尽地爬上岸边的泥地,瘫倒在芦苇丛中,大口喘着气,浑身冰冷,伤口灼痛。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芦苇的缝隙,洒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活着出来了,但从这一刻起,他也彻底暴露了。
西方魔教……黑梅花……绝不会放过他。
他摸了摸怀里,那罐药膏和那几块暗褐色的块茎还在。
舟娘……她是否安然无恙?那声沉闷的落水声,到底是什么?
陆小凤挣扎着坐起身,望向远处城镇的轮廓,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初。
必须尽快找到朱停。必须弄清楚,这黑色的梅花,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