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缓缓停下。
裴先生睁开眼,率先下车。陆小凤背着冷若冰紧随其后。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森严堡垒或隐秘山庄,而是一座掩映在翠竹深处的雅致精舍。白墙黛瓦,清泉绕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之前明月楼展现出的诡谲狠辣截然不同。
两名身着素衣、面容清秀的侍女早已静候在门前,见到裴先生,无声行礼,然后上前欲接过冷若冰。
陆小凤手臂微紧,没有立刻松手。
裴先生淡淡道:“楼主不喜血腥。这里有最好的金疮药和女医。”
陆小凤看了看怀中气息愈发微弱的冷若冰,又看了看那两名眼神清澈、步履轻盈显然身负不俗武功的侍女,略一沉吟,将冷若冰交给了她们。一名侍女立刻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些清香扑鼻的药粉,熟练地洒在冷若冰崩裂的伤口上,另一人则小心地搀扶着她,向精舍内走去。
“她若有事,我拆了你这地方。”陆小凤看着裴先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裴先生脸上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算是回应,随即转身引路:“楼主在‘听竹轩’等候陆大侠。”
穿过几道回廊,沿途所见皆是清幽景致,假山流水,修竹奇石,布置得极具匠心,仿佛是哪位隐士的居所,而非神秘杀手组织首领的巢穴。
听竹轩是一间临水而建的小榭,四面轩窗敞开,窗外翠竹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轩内,一人背对门口,凭栏而立,正望着窗外竹林。他身着月白色长衫,身形挺拔,仅一个背影,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与孤高。
“楼主,陆小凤带到。”裴先生躬身禀报,语气带着罕见的恭敬。
那人缓缓转过身。
陆小凤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是一张极其俊雅的脸,看上去不过三十许间,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丝毫压力。
这模样,这气度,与其说是掌控神秘杀手组织的枭雄,不如说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或是看破红尘的方外之人。
“陆小凤,”那人开口,声音清越温和,如同玉石相击,“久仰大名了。”
“阁下就是明月楼主?”陆小凤打量着对方,心中警惕不减反增。越是看起来人畜无害,往往越是危险。
“名号不过是虚妄,你可以叫我‘竹先生’。”那人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陆小凤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下,“请坐。裴先生,看茶。”
裴先生无声退下,片刻后端上两杯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竹先生?”陆小凤没有碰那杯茶,直接问道,“费这么大周折请陆某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茶赏竹吧?”
竹先生也不在意,自顾自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从容:“陆兄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圈子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陆小凤:“我想请陆兄,加入明月楼。”
陆小凤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失笑道:“竹先生莫非是在说笑?你们明月楼处心积虑,又是冒充,又是栽赃,还差点要了我朋友的命,现在却来招揽我?”
“此一时,彼一时。”竹先生语气依旧温和,“之前种种,不过是必要的试探和清理。事实证明,陆兄无论是武功、智谋还是胆识,都是上上之选,正是我明月楼急需的人才。”
“清理?”陆小凤捕捉到这个词,“清理谁?赵贲?还是魔教教主?”
“不听话的狗,和碍事的石头,自然要清理掉。”竹先生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魔教教主冥顽不灵,不肯交出‘残月’线索,死不足惜。赵贲办事不力,还妄图自作主张,更是该死。”
陆小凤心中寒意顿生。此人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视人命如草芥,其心性之冷酷,远超想象。
“我对你们明月楼的‘宏图大业’没兴趣。”陆小凤冷冷道,“我更想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那‘天外秘宝’究竟是什么?为何要牵扯花家?还有,宫里……又是什么意思?”
竹先生对于陆小凤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望着那一片翠竹,悠然道:“陆兄可知,这世间最大的力量是什么?”
不等陆小凤回答,他便自问自答:“不是武功,不是财富,甚至不是皇权。而是……秘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小凤:“谁能掌握最多的秘密,谁就能掌控这个世界。明月楼存在的意义,便是网罗天下秘辛,洞察世间人心。‘天外秘宝’?那不过是吸引某些蠢货的诱饵罢了。我们真正追求的,是隐藏在它背后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和知识。”
“至于花家……”竹先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花家富可敌国,生意遍布朝野,其所掌握的人脉与信息,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更重要的是,花满楼……他本人,就是一个很有趣的秘密。”
陆小凤心中一凛:“你们把花满楼怎么了?”
“陆兄放心,花七公子很好。”竹先生摆摆手,“我们只是请他去做客,顺便……验证一些事情。毕竟,能写出那般锦绣文章,又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人,总有过人之处,不是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宫里……那才是这一切的关键所在。当今天子年迈,诸皇子暗斗不休,朝局动荡,正是我等乘风而起的大好时机。我们需要在宫里,有一位‘自己人’。”
陆小凤越听越是心惊。明月楼的图谋,竟是如此之大!他们不仅要掌控江湖秘辛,还要插手朝堂,甚至觊觎皇权!
“你们想造反?”陆小凤沉声道。
“造反?”竹先生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那是莽夫所为。我们要的,是潜移默化,是暗中操控。让该听我们话的人,坐在该坐的位置上。这天下,未必需要姓朱,也可以姓……其他。”
他目光再次落在陆小凤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陆兄,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顺应大势,方能成就非凡。加入我们,以你的能力,将来封侯拜相,亦非难事。何必为了那些所谓的‘朋友’、‘道义’,与这滔天权势作对?”
陆小凤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他笑得有些玩世不恭,又带着几分了然。
“竹先生,你说得很好听。”他摸了摸胡子,“可惜,我陆小凤散漫惯了,受不得拘束,也对封侯拜相没什么兴趣。我更喜欢的,是和朋友一起喝酒,管管闲事。”
他站起身,与竹先生对视:“而且,我信不过你。一个连自己手下都能随意清理的人,又如何会对盟友真心?”
竹先生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这么说,陆兄是执意要与我明月楼为敌了?”
“是友是敌,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们做了什么。”陆小凤毫不退缩,“放了花满楼,停止你们的阴谋,或许还有得谈。”
竹先生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很好。”他轻轻拍了拍手。
裴先生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
“带陆大侠去‘休息’。”竹先生淡淡道,“让他好好考虑考虑。另外,让那位冷姑娘也‘安心’养伤。”
“是。”裴先生躬身,随即对陆小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小凤知道,所谓的“休息”,就是软禁。但他此刻孤身深入虎穴,冷若冰又在对方手中,只能暂时隐忍。
他深深地看了竹先生一眼,转身跟着裴先生离开了听竹轩。
精舍虽雅,却已是龙潭虎穴。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找到花满楼和冷若冰的下落,并摸清这里的底细。
而竹先生看着陆小凤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陆小凤……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否则,这满园翠竹,也不介意多添一缕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