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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币的流通:陶罐里的第一缕“钱香”

狼嚎的余音还在林间回荡,像淬了毒的荆棘抽在人心上。高台上,禺疆的手终于猛地一沉,那柄沉重的青玉钺,结结实实地落进了启汗湿滚烫的掌心。冰凉!一股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凉感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压下了方才的狂喜,也压下了那丝被狼嚎激起的慌乱。启下意识地收紧了五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玉钺的寒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猛地扭头,目光如淬火的青铜矛尖,狠狠钉向山林边缘狼群盘踞的方向——那里,幽绿的眼睛闪烁如鬼火,无声的挑衅弥漫在风里。

“父亲……”启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嘶哑和决绝。

禺疆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疲惫得像一口即将枯竭的古井,里面沉淀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若有似无的喘息。老人被仆人搀扶着,缓缓离开了高台中央,把这片被恐惧和不安笼罩的天地,留给了他的继承人,和他手中那柄刚刚被赋予了王权、却亟待证明其威力的玉钺。

一、陶埴的炉火:汗水浇铸的“罐子钱”

王庭西北角,远离权力交接的惊心动魄,几座半地穴式的圆形陶窑正冒着滚滚浓烟。空气炙热、干燥,弥漫着泥土被烈火焚烧后特有的焦糊味。这里是部落的陶器作坊,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年轻的陶工“埴”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窑口。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像小溪一样沿着古铜色的皮肤蜿蜒流淌,在腰间那条脏污的皮裙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用一根长木叉,小心翼翼地从窑膛深处勾出一个刚刚焙烧完成的陶罐。那罐子形状饱满,罐身呈沉稳的深褐色,最惹眼的是罐肩一圈,均匀地拍印着细密、清晰的绳纹,如同系上了一条精致的编织带子。

“成了!师父!快看!”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脸被炉火烤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像捧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还带着惊人热度的陶罐放在旁边铺着厚厚干草的地上。

他的师父,“陶叟”,一个背脊微驼、脸上皱纹深得如同陶器上刀刻纹路的老匠人,撑着膝盖凑近细看。老人伸出布满老茧和灼痕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圈绳纹,又沿着罐腹的弧线慢慢摩挲,感受着胎体的均匀和陶土的烧结程度。他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对着埴点了点头:“嗯……火候准,胎子硬,绳纹清亮……是个上品的盛水器!埴娃子,手底下有准头了!” 这句难得的夸赞让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的身影急匆匆地冲进了作坊。是负责部落物资交换的“司货”黎仲。他脸上混杂着焦虑和急切,额头上全是汗珠,顾不上窑区的闷热,对着陶叟就嚷嚷开了:“陶老!老陶!快快快!水罐!大号的,结实能装的!河湾那边‘有鬲氏’来人了,带着盐!点名要看上次送去的那种大绳纹罐!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陶叟眉头皱了起来,沟壑更深了:“黎仲,你急吼吼个啥?好罐子是泥巴捏好了就能从地里长出来?要定形,要阴干,要烧透!哪一步少得了工夫?前些日子才给林狩部烧了一批箭壶,窑都还没凉透呢!” 他指着旁边堆放着的一批刚阴干好、等待入窑的陶坯,“你看这些,最快也得三天后才能装窑!急不来!”

黎仲急得直搓手:“哎哟我的老陶叔诶!盐啊!那可是盐!咱们部落多少张嘴等着?有鬲氏的人说了,只要罐子好,盐巴好商量!错过了这茬,谁知道下次换盐是什么时候?”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他们领头的那个,腰间挂着的皮囊叮当响,我瞅着……像是海贝!亮闪闪的好东西!”

“海贝?”埴本来正竖着耳朵听,听到这两个字,眼睛瞬间瞪圆了。他想起来了!就在禺疆老酋长传位那天,高台上,东南海边来的“贝人”献上了一整龟甲亮晶晶的海贝!那光芒,在太阳底下简直像会流动的银子!就连老酋长身边那柄令人敬畏的玉钺,也无法完全压住贝壳那种纯粹迷人的光泽。它们不像沉重的陶罐,不像活蹦乱跳但需要喂养的牛羊,它们小小的,闪闪发光,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魔力。“师父……”埴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向往,“要是能用咱的罐子,换点那种贝……该多好?”

陶叟没好气地瞪了徒弟一眼:“贝?贝能当饭吃?能盛水?能煮肉?罐子结实不漏水才是根本!少想那些虚头巴脑的!” 话虽这么说,老人浑浊的眼睛深处,却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天高台上贝币的光芒,他也看见了。那确实……是一种让人没法忽视的东西。他烦躁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黎仲,你也别杵这儿了!催命似的!这批罐子入窑,我亲自盯着火!最快六天后给你!盐,你得给我稳住!”

黎仲得了准信,虽然嫌慢,但也只能唉声叹气地走了。

埴蹲下身,重新拿起一块湿软的陶泥,在转盘上用力揉捏起来。汗水滴落在泥胚上,他仿佛要把刚才听到的“贝”字,连同对那迷人光泽的渴望,一起揉进这沉默的泥土里。“师父瞧不上贝……可那光芒,真好看啊……” 他心里有个细小却顽固的声音在低语,“如果能换到……哪怕一枚也好……”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悄落进了年轻陶工的心田。他开始有意识地调整手中的力道,让罐壁更薄一些,绳纹拍印得更均匀清晰一些。

二、蜑客的皮囊:闪烁的诱惑与暗藏的礁石

几天后,有鬲氏的人果然又来了。领头的是个一脸精明的汉子,叫“鬲石”。他们带来了几大块用树叶包裹着的、带着咸腥气的粗盐结晶。交换进行得很顺利,陶叟亲自烧的那批大绳纹罐让他们赞不绝口。黎仲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部落的盐罐子又能填满了。

就在黎仲指挥着族人小心搬运那些宝贵的盐块时,鬲石拍了拍黎仲的肩膀,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笑容:“黎仲兄弟,这次罐子好,盐也足。以后有这种好货,只管给我们留着!” 他看似随意地解下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磨得油亮的皮袋子,在黎仲眼前晃了晃。皮袋口没系紧,随着晃动,几枚洁白、光滑、在阳光下反射着珍珠般柔和光泽的小东西,叮叮当当地露了出来。

海贝!

黎仲的眼睛瞬间被黏住了!呼吸都下意识地一窒。上次只是惊鸿一瞥,这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贝壳天然的弧度、温润如玉的质地、内部隐约可见的彩色晕光……完全不是粗糙的石器、沉重的陶罐、甚至是温顺的牛羊所能比拟的!它们小巧玲珑,却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鬲石敏锐地捕捉到了黎仲眼中爆发的贪婪光芒。他嘿嘿一笑,故意掂了掂皮袋,里面的贝壳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好东西吧?东海深处才有,海神爷给的恩赐!比你们这儿的石头好看多了!戴在身上辟邪,送给姑娘讨欢心,更是部落间换东西的硬通货!”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蛊惑,“怎么样?黎仲兄弟,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下次……不要盐了?用这宝贝跟你换罐子?保证比你换盐划算!”

黎仲的心脏咚咚狂跳,口干舌燥。他当然知道贝币的价值!东南贝人献贡时,整个部落的惊叹声犹在耳边。如果能弄到一些贝币……他几乎能想象到族人们羡慕的目光,甚至……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王庭中心那座最高的草屋——新任大酋长启所在的地方。如果能用贝币换取首领的青睐……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发紧:“换……怎么个换法?”

鬲石眼中精光一闪,伸出一根手指:“一个这种上等绳纹大罐,换……”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黎仲的胃口,“换五枚这样的‘宝贝’!如何?够意思吧?”

五枚!黎仲心里飞快地盘算开了。一个大罐换盐,大概能换到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一个月的分量。五枚贝……这价值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他强压住激动,脸上努力做出考虑的样子。

这一幕,被作坊角落里正在整理陶坯的埴,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当鬲石拿出那闪耀的海贝时,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那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光芒!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当他听到“一个大罐换五枚贝”时,年轻的陶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五枚!他只要做出两个罐子,就能换到十枚!整整十枚闪闪发光的宝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自己用藤蔓编织的粗糙小袋子——里面空空如也,但此刻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贝壳光滑坚硬的触感。他甚至没多想鬲石提出的价格是否合理,那些贝壳的光芒已经彻底占据了他年轻而渴望财富的心。

黎仲最终没有当场答应,搓着手说需要请示首领。鬲石也不急,笑着收起皮袋,仿佛笃定鱼儿已经咬钩。

埴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他像个初次窥见宝藏入口的探险者,满脑子都是贝壳的光泽和清脆的声响。他偷偷溜到陶叟身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师父……师父您听见了吗?罐子……罐子能换那种海贝!一个换五个!以后……以后咱们做的罐子,是不是也能……”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对崭新财富形式的向往和憧憬。

陶叟正用小石刀仔细修整一个陶瓮的边缘,闻言头也没抬,只是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哼!听见了!叮当响,晃人眼!那鬲石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得比河里的泥鳅还快!他的话,你也敢信个十足十?贝是好东西不假,可一个罐子换五个贝?那贝是天上掉下来的?这里面没鬼,我陶叟两个字倒过来写!”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住埴,“埴娃子,你给我记住!咱们吃的是手艺饭!泥巴不会骗人,火烧透了也不会骗人!那些亮闪闪的小东西……”他用沾满陶泥的手指,重重戳了戳自己的心口窝,“你得用这里掂量!别让光晃瞎了眼!”

埴被师父严厉的语气说得低下头,脸上一阵发烧,但内心深处,那些贝壳的光芒却丝毫没有黯淡。师父的话像风吹过石头,他总觉得老人是太固执了。鬲石的话,黎仲眼中的贪婪,还有那贝壳本身无与伦比的诱惑……像无数只小手,挠着他的心。

三、贝影迷心:第一笔“糊涂账”

几天后,黎仲兴冲冲地又来到了陶窑。他脸上带着一种秘密即将得逞的兴奋红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皮囊。

“埴!埴娃子!快来!”黎仲把埴拉到窑后堆柴火的僻静角落,眼睛兴奋地左右瞟了瞟,确定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皮囊口。

哗啦啦……

几枚洁白、小巧、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流淌着迷人光泽的海贝,倒在了黎仲粗糙的手掌心上!不多不少,正好五枚!

“瞧!好东西到手了!”黎仲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得意,“我跟鬲石那家伙磨破了嘴皮子!他本来只肯拿四枚换我一个罐子,哼!我最后硬是磨到了五枚!怎么样?”他拿起一枚贝,放在嘴边用力一吹,“听!这声儿多脆!真正的东海宝贝!”

贝壳特有的清脆嗡鸣在耳边响起,埴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黎仲掌心里的贝,眼睛瞪得溜圆。那温润的光泽,那完美的天然弧度,比他之前在远处看到的更加震撼!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其中一枚贝壳的边缘——冰凉!光滑!坚硬!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瞬间从指尖传递到全身!这就是“钱”的感觉吗?一种可以随身携带、可以长久保存、可以让所有人羡慕的财富象征!

“我的……罐子……”埴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

“放心!”黎仲嘿嘿一笑,把贝壳小心地收拢起来,塞回皮囊,然后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陶罐——正是埴几天前精心制作、属于他自己的那个中等大小的、在腹部特意刻了一道浅浅云纹的罐子!他当时烧了两个,一个给了部落公用,这个他偷偷藏了起来,想着或许……能换点私人的东西。

“喏,你的罐子还在我这儿!”黎仲拍拍罐子,“我跟鬲石说好了,这个罐子,算咱们私下里换的!贝,归你!罐子,我给他!这样部落的公账上就不亏!两全其美!” 他把装着五枚贝的小皮囊,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里。

皮囊入手微沉,贝壳在里面相互碰撞,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成功了!他用自己的手艺,换到了这闪闪发光的宝贝!他甚至忘了去仔细查看黎仲塞给他的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罐子,是否真的被黎仲拿去给了鬲石。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手里这沉甸甸、响叮当的“财富”!

“谢谢黎仲叔!谢谢!”埴紧紧攥住皮囊,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黎仲看着埴兴奋的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猾。他亲昵地拍拍埴的肩膀:“谢啥!都是自己人!以后有了好罐子,别忘了你黎仲叔就行!” 他抱着那个刻着云纹的罐子,心满意足地溜走了。

埴迫不及待地解开皮囊口,将五枚贝倒在手心,一枚一枚细细摩挲,爱不释手。他把它们贴近耳朵听声音,对着窑火微弱的光线看它们内部流动的虹彩。这小小的贝壳,仿佛点燃了他生活的全新希望和方向!他要把它们藏好,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第一笔财富!他甚至开始幻想,攒够了贝,或许……或许可以向贝人换一小块他们那种光滑如脂的、据说能磨出锋利石刀的“火石”?或者换一支美丽的翠鸟羽毛?这念头让他激动得浑身发热。

作坊另一头,陶叟默默地看着角落里徒弟那副欣喜若狂的背影,又看看黎仲消失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只有越来越深的忧虑。他攥紧了手中的刮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窑膛熊熊的火光,低声自语,像是在劝慰自己,又像是在警告看不见的什么人:“泥巴不会骗人……火不会骗人……可得人心呢?这亮闪闪的贝……到底是福,还是祸根的苗头啊……” 浓烟滚滚,呛得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在空旷的窑区里,显得格外苍凉。

四、魅影惊魂:贝光下的裂痕

埴怀揣着那五枚宝贝疙瘩,感觉走路都带着风。他把小皮囊藏在了自己地穴小屋最深处的一个小陶罐里,上面还盖了层厚厚的干草。每天做完活,夜深人静时,他总要偷偷拿出来摸一摸,看一看,听着贝壳碰撞的脆响,心里才踏实,才觉得一天的汗水没有白流。这成了他辛苦劳作后最大的慰藉和念想。

然而,好景不长。

这天傍晚,部落里突然炸开了锅!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

起因是林狩部的首领带着几个精壮的猎手,怒气冲冲地闯进了王庭,直接扑向了司货黎仲平时处理交换事务的草棚!林狩首领手里死死攥着几枚同样洁白、在夕阳下闪着光的东西,但那光芒此刻却显得异常刺眼!

“黎仲!你给我滚出来!”林狩首领的怒吼声如同受伤的豹子,震得草棚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你给老子说清楚!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黎仲显然被这阵势吓懵了,慌慌张张地从草棚里钻出来,脸上强堆着笑:“哎哟,老哥……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气?”

“怎么了?”林狩首领把那几枚东西狠狠砸在黎仲面前的草席上!发出几声闷响。那确实是海贝的形状,大小也差不多,但与埴珍藏的那种色泽温润、质地坚硬、敲击声音清脆悠长的真贝截然不同!这几枚“贝壳”颜色死白,毫无光泽可言,表面粗糙得像砂纸,边缘更是坑坑洼洼,布满砂眼!其中一枚甚至被首领刚才用力一摔,裂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像劣质石粉一样的内瓤!

“假的!全都是假的!”林狩首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黎仲的鼻子破口大骂,“这就是你前几天拍胸脯保证,用我们三张上好的野牛皮换来的‘东海宝贝’?!你当我们林狩部都是傻子?!这玩意儿比河滩上的烂贝壳都不如!一摔就碎!连个石珠子都换不来!你这黑心肠的奸商!坑到老子头上来了!” 他身后的猎手们也都怒目圆睁,手按在了腰间的石斧柄上,气氛剑拔弩张!

假贝?!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埴的脑海!他正和其他陶工一起,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围观。听到“假贝”的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一阵玄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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