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混乱与惊喜中,摇篮里的小女婴,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穗安意识苏醒,我这是……在哪儿?
初生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她感知了一下周遭——悲伤欲绝的美丽妇人,背身拭泪的龙袍男子,狂喜的太医,满殿的宫人……以及这身体濒死初愈的极度虚弱感。
刚才……是窒息?后宫倾轧,杀人于无形?
她瞬间明了前因后果,原来我成了历史上那个早夭的安定思公主?
天道让我在此刻降生,投入这武氏腹中,有什么目的?
她心思电转,武媚娘……未来的女帝武则天?
天人一体?
莫非是想借我之手,加速或稳固人界气运?
做女帝?倒也不是不行……
然而,这婴儿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连维持清醒的思考都极为费力 她无奈地感知着这具躯壳的极限。
罢了,带着记忆玩宫斗宅斗乃至权谋,也太累了。活了几世,就算封印记忆,凭本能和这具身体自带的气运,打通这个“凡人副本”又有何难?
心思既定,她不再抵抗身体本能的倦怠,强大的元神主动收敛光华,将绝大部分意识和前尘记忆层层封印。
做完这一切,她无意识地、吐了个泡泡,再次沉沉睡去。
九天之上,司法天神殿内。
杨戬正凝神批阅文牒,指尖蓦地一顿,一股极其微弱的神魂的波动自下界传来。
是她的气息!
虽然转瞬即逝,但他绝不会认错。
他放下朱笔,天眼无声开启,目光穿透层层云霭,落向大唐皇宫的承香殿。
他看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气息微弱却顽强,周身萦绕着一种内敛的、与周遭凡俗格格不入的灵光,只是这灵光正被她自己设下的禁制迅速掩盖、沉眠。
她封印了记忆……
杨戬若有所思,是了,以凡胎承载神明本源已是勉强,若再带着记忆,只怕这幼小身躯与魂灵皆无法承受。
他沉默片刻,心中已有计较,起身,径直去了华山圣母庙。
“三妹,”他对正在照料花草的杨婵道,“天庭政务,暂由你代我处理几日。”
杨婵有些惊讶,但见二哥神色凝重,不似玩笑,便点头应下:“二哥放心前去,若有要事,我即刻传讯于你。”
安顿好天庭之事,杨戬身影一晃,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霞光氤氲、红线缠绕的月老殿中。
月老正对着面前错综复杂的姻缘簿捋胡子,见杨戬这位冷面煞神突然驾临,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迎上:
“哎呦,真君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不知真君有何吩咐?”
杨戬也不迂回,直接道明来意:“向月老求一根红线。”
月老一愣,打量着他,小心翼翼地道:“真君,您……您若心系凡间女子,以您的身份手段,何须这小小红线?若对方是仙家神女……”
他苦笑一下,摊手道,“恕小神直言,这红线对法力高深之辈,效用着实有限,小老儿修为浅薄,可没那本事强行牵绊神仙啊。”
他忍不住好奇,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真君,您这是看上哪位仙子了?”
杨戬无视了他的八卦,追问道:“若是神仙自我封印记忆,投入凡胎,此红线对她可还有影响?”
“封印记忆投胎?”
月老捻着胡须,沉吟道,“神魂本质未变,只是蒙尘。红线若系上,于冥冥之中会滋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如同故友重逢,心生欢喜,不易排斥。效果嘛,比对清醒的神仙要显着些。”
说着,他从一团乱麻般的红线中,抽出一根色泽尤为鲜亮、灵气盎然的,递了过去,“此乃‘灵犀线’,效果最佳。”
杨戬刚接过红线,月老忽然心念一动,职业病发作,忍不住掐指推算起杨戬这红线的另一端系于何人。
这一算不要紧,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一抖,差点把胡子揪下来。
“哎呦喂!”月老惊叫一声,急忙上前拦住正要转身离去的杨戬,“真君!真君留步!使不得,使不得啊!”
杨戬驻足,回身看他。
月老急得额头冒汗,连连摆手:“真君,您与她之间,乃天定缘法,自有其运行轨迹!过度以红线干涉,恐生变数,反为不美!小神劝您,此线……最好不用为妙!”
他心中叫苦不迭,这位煞神怎么把红线往新玉帝身上栓?若因此扰了元君历劫,影响了补全人界的大计,他这月老怕是做到头了!
杨戬看着月老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明了对方已推算出缘由,他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多谢告知。”
离开月老殿,杨戬并未立刻下凡。
他独立于云端,俯瞰着繁华似锦却又暗流汹涌的人间长安,手中那根“灵犀线”微微发光。
无缘无故的亲近感……
他想起穗安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以她的敏锐,若投胎后对我这陌生人生出不合常理的亲近与依赖,以她的心性,第一反应绝非欣喜,怕是戒备与排斥更甚。
弄巧成拙,非我所愿。
心意既定,他摊开手掌,指尖神力微吐,那根鲜亮灵动的红线,在他掌心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小撮灰烬,随风飘散。
既不能以神力干涉,亦不能凭外物取巧,那便真正地,走入她的红尘。
他降下云头,落在弘农杨氏一处僻静的旁支院落外。
神光流转间,高大挺拔的司法天神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约莫六岁年纪、衣衫略显陈旧却难掩眉宇间清俊的男童。
他封印了自身所有的法力与属于杨戬的记忆,只将那片得自穗安的树叶,化为了一枚玉佩,悬挂在腰间。
此物源自她身,带着她本源的气息,能让他在这茫茫人海中,对她保有亲近感。
他,从此只是弘农杨氏旁支一个父母早亡、寄人篱下的孤儿——杨昭。
男孩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属于六岁孩童的、带着些许迷茫与不安的清澈。
他摸了摸腰间那枚莫名觉得安心温暖的玉佩,迈开步子,有些怯生生地走向那处陌生的宅院。
接下来,便看天意如何了,一抹残存的意念在他心底深处轻轻回荡,随即沉入识海最深处,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