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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兰学院第二大的阶梯教室——星穹讲堂,穹顶之上,瓦兰三大洲的星座图在恒定魔力的驱动下无声流转,幽蓝的星光与模拟星云柔和的光晕交织洒落,将深色木质长椅浸润在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羊皮纸、昂贵墨水和古老橡木混合的气息,沉淀着知识的重量。《国际政治理论》终于在这里,拉开了序幕。

一到六班被分为一组,共同来这里上课。曲焕自然也不例外。

步入讲堂,喧嚣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掠过攒动的人头,扫向前排那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嗯?”

一个熟悉的银发背影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那是洛丝。她安静地坐在最前排中央的位置,脊背挺直如标枪,柔顺的银发在幽蓝星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她面前摊开的羊皮笔记本平整如新,一支蘸饱了深蓝墨水的羽毛笔静静地搁在墨水瓶沿,姿态沉静得如同等待风暴的灯塔。

她是五班的学生,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

曲焕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径直走下陡峭的台阶。灰袍拂过冰凉的石阶,带起细微的尘埃。他沉默地在洛丝身边那个被大多数人视为“集讲师万千宠爱”的“风暴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汇,只是存在,像一道靠近光亮的、安静的影。

洛丝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微微侧过头。看到是曲焕,那双总是带着冷静疏离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讶,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融化的春水。

她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曲焕坐下,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栀子花香混合着羊皮纸特有的陈旧气息萦绕鼻尖,讲堂内嘈杂的议论声似乎瞬间被推远,只剩下头顶星座图无声流转的静谧。

简单的寒暄过后,埃德加教授,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如同用尺子丈量过每一根发丝的教授,准时出现在在讲台上。他推了推眼镜,在黑板上郑重其事地写出了自己的大名,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和这学期的主要任务后,便开始了授课。

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学究气,从瓦兰三大洲的格局讲起,坎切斯大陆绵延的边境冲突如同棋盘上的僵局,欧赫迈大陆魔导科技崛起的轰鸣仿佛能穿透时空,古阿大陆在资源困境中挣扎的沉重叹息……话题如同蜿蜒的河流,不可避免地汇入了魔法世界最敏感、也最血腥的那条支流——魔法区与平民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埃德加将话题引入到魔法界和平民界的问题后,曲焕看见身旁的洛丝原本就坐的笔直的身子变得更加笔直,也更加往前靠了,手上的笔也随老师讲课的速度的加快而加快,仿佛不愿错过哪怕一点点的信息。

“……因此,‘两界隔离’政策自公历387年正式确立以来,历经多次修订,其核心宗旨始终是……”

埃德加教授的声音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条理清晰地阐述着隔离制度的历史成因和“必要性”:

1.防止失控魔力如同瘟疫般污染毫无抵抗力的平民聚居地

2.避免凡人卷入法师之间动辄毁天灭地的暴力漩涡

3.确保魔法研究环境的绝对纯粹与安全

......

曲焕的视线落在身旁的洛丝身上。当教授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提到“平民理应接受保护而非参与”、“魔力对凡人是不可控的灾祸源头”等字眼时,他清晰地看到洛丝原本放松搭在笔记本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某一刻,她握着羽毛笔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一滴深蓝的墨汁无声地滴落在羊皮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无声地翻涌、沸腾,那火焰之下,却沉淀着一抹深切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悲伤,如同被冰封的火山湖。

“下面,请各位思考并自由讨论,”埃德加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穹顶冰冷的星光,抛出了今日的关键议题。

“我们刚刚提到的‘两界隔离’这一政策,在维护整体国家及社会安全稳定的这一方面,存在哪些不可替代的合理性?”

问题一出,讲堂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大多是复述教授的观点或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补充。沉闷的气氛如同粘稠的糖浆,缓缓流淌。然而,一只手臂坚定地举了起来,在略显压抑的空气中,如同一柄刺破沉闷的利剑。

曲焕略带惊讶的看向旁边鹤立鸡群的洛丝,依旧保持着惯常的沉默。

埃德加教授镜片后的目光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洛丝同学,请讲。”

新生杯上的优异战绩,让埃德加记住了这个努力而坚强的少女的名字。

洛丝站起身,银发在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感谢教授。我十分认同隔离政策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有其形成的逻辑,但对于其‘合理性’的探讨,或许不应仅局限于魔法区的‘安全’与‘纯粹’。”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讲堂内一张张或好奇、或漠然、或隐含优越感的脸庞,最终落回讲台上那道如同冰冷石雕的身影上:“这份被反复强调的‘安全’与‘纯粹’,很大程度上,是以平民区承担了不成比例的、血肉模糊的代价换取的。”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却如同初露锋芒的荆棘,带着刺破虚伪的锐利。

讲堂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我的祖母,生活在索洛托外环,属于平民区地带的克罗镇。”洛丝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悲伤终于有了一丝泄露,如同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三年前,十二月的第七个夜晚。”她报出这个精确到令人心悸的日期,每一个音节都像浸透了寒夜的冰霜,“一小股失控的死灵生物撕破了镇子外围早已形同虚设的警戒线。手无寸铁的平民们,面对那些亵渎生命、渴求血肉的怪物,能做什么?”

“战?他们拿什么而战?拿草叉还是切肉刀?在那种生物面前,反抗如同以卵击石。”

“跑?躲进脆弱的木板房中?苟延残喘地拖延不超过五分钟的时间,在衣柜里,在床下被找到,最终被撕碎?”

“还是……跪下来,祈求那些早已失去灵魂、只剩下吞噬本能的躯壳……不要杀他?”

死寂充斥着整个大厅,静的仿佛能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只有洛丝清冷而压抑的声音在星穹下继续回荡,撞击着冰冷的石壁。

“他们去镇上的法卫部保卫处,拼了命的拍门,祈求他们能出来哪怕一个法师保护他们,但没有人回应。”

“他们能做的,只有绝望地等待,等待法卫部的增援,跨越那道被教授称为‘合理’的、冰冷坚固的魔法区和平民区的屏障。而当那些身披光鲜法袍、手持强大法器的卫士们,终于‘清理’完魔法区内可能受到波及的‘重要区域’,姗姗来迟地跨过那条分界线时……”洛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

“……我的祖父母,和小时候许许多多曾对我微笑、给我温暖的邻居一样,都……不在了。他们被撕碎了,连完整的……遗体都无法保留!”

台下有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脑补出人是如何被活生生撕碎的惨状,却因为萌生出如此恐怖的想法而感到后怕。

她停顿了一下,用力抿紧嘴唇,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种淬火般的冰冷愤怒:“因为魔法部颁布的铁律!凡是被死灵生物攻击的遗体,无论残存多少,都必须被彻底湮灭!我们连……举行一场最简单的葬礼,在墓碑前放上一束花,说一句告别的权利……都被这‘合理’的制度,冷酷地剥夺了!”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锋,穿透空气,直视着埃德加教授镜片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教授,我想问,如果平民能够被允许掌握哪怕是最基础的、用于点燃驱魔烟雾和警报烽火,凝聚护身光盾的魔法知识。或者,如果那些耗费巨资构建的防护结界,能够真正平等地覆盖到平民区的每一个角落,而不是仅以魔法区为核心,筑起一道单方面受益的高墙,这样的悲剧,是否能够减少?”

“整个魔法世界发展、研究、乃至失控所带来的灾祸风险,这一本该仅属于魔法区的死灵灾难,却让毫无抵抗能力的平民区来分担血肉的代价,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合理性’吗?这难道,对平民而言,是一种公平吗?”

“nb!”“说得好!”后排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呼和赞同,尤其是一些同样来自平民家庭或对此有切肤之痛的学生,他们的眼中燃起了共鸣的火焰。讲堂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变得躁动不安。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汹涌的讨伐声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前排几个衣着华贵、胸前佩戴着显赫家族徽记的学生猛地站了起来!

“平民妞又搁这叫上了哈哈哈!魔法是你们能碰的吗?”一个金发少年抱着胳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声音尖锐刺耳。

“就是!你们好好待在自己的圈子里,别舞到别人的面前好不好?”旁边一个红发少女尖声附和,眼神里满是优越感。

“死灵袭击只是小概率事件!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另一个声音带着不耐烦。

“本来就是要清理尸体啊!魔法部颁布的条例有什么问题?留着当污染源吗?”刻薄的话语如同冰雹般砸下。

......

“肃静!保持课堂纪律!”埃德加教授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用力敲了敲讲台,蕴含魔力的震荡波扫过全场,强行压下了喧嚣。他看向洛丝,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被打断节奏的不悦,也有一丝对这份尖锐勇气和“不合时宜”的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洛丝同学,你的个人经历令人遗憾,”教授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板的平稳,却比之前更加冰冷,“但国际政治的讨论需要基于宏观视角和既定规则。魔法协会对于平民区的防护力量部署、资源倾斜,自有其全盘考量和历史形成的客观约束……”

曲焕坐在洛丝身边,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他没有附和那些刺耳的起哄声,也没有在教授以权威姿态压制时出声反驳。他的目光落在洛丝紧握的拳头上,又看向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却依旧倔强昂起的侧脸,最后落在讲台上埃德加教授那张如同戴了面具般刻板的脸。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潭。

在这里,在星穹讲堂之上,对着一位明显持传统立场、代表着魔法世界既得利益阶层意志的教授,如此直白、如此尖锐、如此血淋淋地质疑被视为基石的两界隔离政策……这太冒险了!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起舞!

洛丝是尖子生,她的天赋和成绩毋庸置疑。但此刻这份才华和锋芒,在触及根深蒂固的体制和庞大利益集团那冰冷坚硬的外壳时,非但不能成为护身符,反而可能将她推向风口浪尖,成为某些人眼中需要被“修剪”掉的、不合时宜的荆棘。

她的质疑,句句在理,字字泣血,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华丽袍子下的脓疮。可这份道理,在某些高墙面前,在冰冷的“大局观”和“历史形成的客观约束”面前,有时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危险。

不同于其他现在还在考虑明天去哪玩,下午吃什么的孩童。

他所受的教育和身处的生长环境,让他对这种社会斗争有了远超出常人的敏锐直觉。

曲焕此刻的沉默,并非冷漠,而是源自他那个阶层深刻认知的、对现实残酷的担忧。他见过太多类似的剧本——在秦东,在奥兰,在任何一个权力结构稳固的地方,他太了解那些潜藏在光鲜表面下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自相残杀。

整个社会就如大海,表面风平浪静,其下暗流涌动。

他看着洛丝在教授的压制和满堂的敌意中重新坐下,脊背依旧挺直如松,但肩膀似乎难以察觉地微微起伏了一下。那燃烧的、足以照亮黑暗的火焰暂时被无形的巨掌压回眼底深处,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却更加根植于骨髓的倔强。

讲台上,埃德加教授已经重新掌控了局面,用更加平稳、也更加强调“大局”和“规则”的语气,继续讲述着隔离政策在“资源优化配置”、“避免社会动荡”、“维护魔法文明发展根基”等方面的“合理性”。

但她的话,也在无意中给所有的学生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解脱的号角。

人群开始涌动,嘈杂声浪再次席卷。埃德加教授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讲义,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扫过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洛丝。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试图穿透她平静外表下的灵魂。

而曲焕,没有立刻起身。他安静地坐在原地,如同风暴过后沉默的礁石。他在等待。等待身边那个刚刚向高墙掷出投枪的银发少女收拾东西。

“去吃饭吗,一起?”

曲焕先开口道。

“谢谢......走吧。”洛丝的脸上短暂地露出了一小片红晕,随后又迅速地消失,如同一滴净水坠入无波无澜的湖面,留下些许温柔的涟漪后再度回归平静一般。

在去食堂的路上,沉默是他们的唯一语言。有好几次,曲焕都瞥见了洛丝那副试图开口,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憋出来的样子。

奇兰学院的第三公共餐厅并不如主餐厅那般恢弘敞亮,巨大的拱顶被特意设计得低矮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料炖肉香气、烘烤面包的甜腻以及无处不在的人声鼎沸。

巨大的魔力暖炉在墙壁里嗡嗡作响,驱散着索洛托冬日的寒意。长条形的木制餐桌拼在一起,如同无数粗壮的树根,上面摆满了巨大的、堆砌着廉价肉食与淀粉类食物的白瓷盆。

洛丝端着餐盘,在几乎满座的桌椅间穿行。她的动作依旧透着经过严格礼仪训练的流畅,但步伐比起平日略显急促,银色的发丝垂在额前,遮掩了部分略显苍白的脸。她的餐盘里只有小份的蔬菜沙拉和一片浇着薄薄酱汁的黑麦面包,以及一杯清水,与周围堆满厚重炖肉和烤禽腿的餐盘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在餐厅嘈杂的声浪中,准确地在靠窗角落里找到一个刚好容纳两人的空位。这里远离魔力暖炉和取餐人群,冰冷的风时不时从窗框缝隙钻入,空气更加清冷。

两人坐下,木质长凳冰冷坚硬。窗外,是奇兰学院宏伟的魔法塔楼投下的巨大阴影,以及阴影之外,索洛托凡俗区模糊成一片灰色调的屋顶海洋。餐厅内喧闹的背景音里,依然能听到远处几句刻意拔高声调的议论,是关于星穹讲堂那场“异类发言”的。

洛丝能感觉到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些烦人的议论声给甩出去。

洛丝拿起餐叉,尖端对着沙拉碗里那片唯一的、略显干蔫的番茄。她的动作有些机械,蓝灰色眼眸低垂着,像是在研究那微不足道的食物纹理。

“我......太冲动了,是吗?”她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干涩低沉,没有抬头,“……埃德加最后看我的眼神……还有那些人……”

曲焕停下切割牛肉的动作,抬起头。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评判,没有安慰,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映照着她此刻的复杂心绪。他拿起旁边的冰泉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话没错。”曲焕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却只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放下水杯,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被魔法光芒笼罩得有些不真实的花园,“只是……地方不对。”

洛丝猛地抬起头,眼眸里瞬间燃起被理解却又被否定的复杂火焰:“地方不对?难道在平民区的废墟上讲就对了?在那些失去亲人的人面前讲就对了?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师老爷们永远听不见的地方讲就对了?!”她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痛楚,引得旁边几桌的学生投来好奇或略带不悦的目光。

曲焕没有回避她灼灼的目光,也没有被她的激动带偏节奏。他拿起餐刀,继续切割那块厚实的岩牛肉,动作平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埃德加是协会的人,我们学校不少老师也是协会的人。”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解剖刀般精准,“他的课,是风向标。在那里质疑,等于直接挑战协会的脸面。”

他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小块牛肉,用叉子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洛丝,“协会……不会喜欢被打脸。你的剑刃很锋利,但要学会收起它的锋芒。”

洛丝握紧了手中的叉子,指节再次泛白。她当然明白曲焕的意思。

魔法协会,那个笼罩在瓦兰大陆上空、掌控着所有魔法资源与规则的庞然大物。它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铁律,渗透在每一个角落。埃德加教授在讲堂上的态度,就是协会意志最直接的体现——冷漠、不容置疑、将平民的“必要的”牺牲视为维持“大局”的代价。

她的质疑,无异于在铁壁上凿击,除了溅起一点火星,只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但我不想沉默下去。”洛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无力感和不甘。

“看着他们用‘大局’、‘规则’、‘历史形成的客观约束’这些冰冷的词,把无数人的痛苦和牺牲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看着克罗镇的悲剧在下一个城镇重演?看着祖父母那样的结局成为平民区理所当然的命运?”她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两人之间的餐桌上。

曲焕停下了咀嚼。他放下刀叉,拿起旁边那块厚实的面包,掰下一小块。他没有看洛丝,目光落在面包粗糙的纹理上,仿佛在研究某种复杂的魔纹。

“改变,”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需要力量。”他抬起头,目光终于再次对上洛丝那双燃烧着不甘火焰的眼睛,“不是喊话的力量。”

洛丝的心猛地一沉。曲焕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部分冲动的火焰,却也让她看清了更加冰冷坚硬的现实。力量……在这里,在瓦兰,在整个魔法协会统治的世界里,话语权永远建立在实力之上。

没有足以撼动规则的力量,再悲愤的控诉,再精准的剖析,最终也只是消散在风中的尘埃。

“像你一样吗?”洛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探究,目光落在曲焕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沉默地……积蓄力量?”她想起了课堂上他沉默的陪伴,那无声却有力的支撑,也想起了关于他“无倾向”却展现惊人控制力的种种故事。

这个来自东方的少年,身上笼罩着太多谜团,也似乎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隐忍,以及远超于她的,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成熟。

曲焕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将一块掰下的面包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着。

餐厅里依旧喧嚣。美食的香气,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少年法师们关于法术模型、元素亲和、高阶权限的兴奋讨论……构成了一幅充满希望与活力的画卷。而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弥漫着沉重与冰冷的现实气息。

洛丝也失去了继续用餐的胃口。她放下叉子,银质的尖端在洁白的骨瓷盘上发出轻微的脆响。她看着曲焕,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波澜,一丝认同,或者哪怕是一丝反对。但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深海。

“我做不到。”洛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浊气全部排出。

“看着不公,看着牺牲,看着那些冰冷的规则把人命变成冰冷的数字……我无法视而不见,无法保持沉默。即使……即使声音微弱,即使会被嘲笑,会被打压,我也要说出来。说出来,至少……让一些人听到,让一些人知道,这世界,不该是这样!”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曲焕沉寂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清晰的涟漪。

曲焕握着面包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抵在粗糙的面包表面,留下细微的压痕。他看着洛丝那双燃烧着纯粹火焰的紫色眼眸,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却无比坚定的信念——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种纯粹,这种不顾一切的锋芒,像一道刺眼的光,穿透了他习惯性包裹自己的厚重冰层。

“你......”

曲焕很难形容此刻对她的看法,不知是对她感到敬佩,还是在对她的“傻”感到无奈。

“这个话题,或许我们可以以后再说”

曲焕指了指她的餐盘,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动。

“先吃吧,再说下去,东西全凉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将自己餐盘里另一块厚实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还带着烤炉余温的奶油面包,推到了洛丝面前。

精致的奶油面包,与洛丝面前粗糙的黑麦面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洛丝愣住了,看着那块被推过来的面包,又抬头看向曲焕。

“女孩子应该都喜欢甜食,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兴趣。”

曲焕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沉寂的冰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融化了一角。他拿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再次喝了一口,还不算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先吃饱。”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才有力气……为你,为他们发声。”

洛丝看着那块精致的面包,又看看曲焕平静的脸,再看看窗外那片渺远的,被魔法光芒边缘模糊勾勒的、沉默的平民城市的天际线轮廓。她眼中的火焰依旧在燃烧,但那份被现实打击的疲惫和无力感,似乎被这无声的、带着体温的举动驱散了一些。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餐厅的喧嚣依旧。魔法星河在天顶无声流转。

洛丝也放下了餐叉,用餐巾擦了擦嘴。

她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心中似有千万言,最终却只憋出了一句。

“那个,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能理解我。”

“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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