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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青牛镇的石板路上还沾着露水的湿气。阿荣和阿莲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挪。阿莲的头发散乱,沾着几根枯草,脸上泪痕和泥污混在一起,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趿拉着那只在乱葬岗捡回来的、沾满泥巴的破布鞋。她每走两步,就要低头看看怀里的“宝贝”——那只被她紧紧抱在胸前的鞋子。

“我的老天爷啊…”阿莲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嘶哑,“吓死我了…阿荣,我的魂儿肯定丢在坟地里了…你摸摸,我的心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得跟打鼓似的…”她抓起阿荣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按。

阿荣没好气地抽回手,自己也揉着后脑勺肿起的大包,疼得龇牙咧嘴:“摸什么摸!丢魂?我看你是吓破胆了!让你别去别去,非要跟着!现在好了,钱没捞着,差点把命搭进去!还抱着这破鞋当宝贝!”

“破鞋?!”阿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尖利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刺耳,“这可是我唯一一双没露脚趾头的鞋了!要不是为了跟着你去那鬼地方发财,我能跑丢一只吗?现在倒好,你倒嫌弃起来了!我告诉你阿荣,这鞋就是我的命!谁也别想动!”她说着,把鞋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是金元宝。

李秋生、王文才、张晓光三人跟在后面几步远,也是垂头丧气,脚步虚浮。李秋生脸色发白,想起昨晚僵尸那张腐烂的脸和扑鼻的恶臭,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低声对两个师弟说:“回去…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昨晚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跟师父提!要是让师父知道咱们跑去乱葬岗睡棺材板…非打断咱们的腿不可!”

王文才和张晓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昨晚的经历,足以让他们做上好几宿的噩梦。

五人就在这种劫后余生、狼狈不堪的气氛中,各自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了各自蜗居的角落。阿荣和阿莲钻进他们那间低矮、散发着霉味的土坯房,阿莲立刻把那只破鞋珍而重之地放在炕头,然后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炕席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阿荣则摸着后脑勺的大包,唉声叹气,心里那点翻本的念头被恐惧死死压住,暂时消停了。

李秋生三人回到义庄时,天已大亮。林九正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动作舒缓,气定神闲。看到三个徒弟灰头土脸、蔫头耷脑地进来,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并未停下动作,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东西买回来了?”

“买…买回来了,师父。”李秋生连忙把手里提着的几包香烛纸钱和一小袋糯米递过去,声音还有些发虚。

林九“嗯”了一声,接过东西,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没…没有,师父,睡得挺好。”王文才抢着回答,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啊是啊,睡得可香了。”张晓光也赶紧附和,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看林九。

林九没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三人心里直发毛。他转身把东西放进库房,继续打他的拳。三人如蒙大赦,赶紧溜回自己住的偏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师父那眼神…”张晓光拍着胸口。

“别自己吓自己!”李秋生压低声音,“记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咱们就是…就是去镇上看热闹回来晚了!”

三人互相叮嘱着,强迫自己忘掉昨晚的恐怖经历,倒头就睡,试图用睡眠驱散恐惧和疲惫。

然而,赌徒的贪婪就像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仅仅过了一天,那深入骨髓的痒痒劲儿又上来了。

第二天下午,聚财坊门口。阿荣搓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眼神时不时瞟向那扇乌烟瘴气的大门。阿莲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墩子上,怀里依旧抱着那只破布鞋,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财神爷显灵…今天要是能赢点钱,我立马去买香烛供奉…不,我给您重塑金身…”她一边念叨,一边心疼地摩挲着鞋面上昨晚蹭掉的泥点。

“阿莲!”阿荣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别念叨你那破鞋了!走!进去看看!”

“还去?!”阿莲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鞋扔出去,“阿荣你疯啦?昨晚差点被僵尸吸干了!你还敢去赌?”

“怕什么!”阿荣梗着脖子,但眼神里明显也带着惧意,“咱们…咱们就看看!不赌!看看那个赢钱的家伙今天还来不来!我就不信了,他昨晚被僵尸吸了,今天还能活蹦乱跳地来赌钱?要是他没来,就说明那法子根本就是骗人的!要是他来了…”阿荣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里又闪烁起那种病态的贪婪,“那…那说明…说明…”

“说明他就是鬼!”阿莲尖声接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鬼赢的钱,咱们敢要吗?阿荣,咱们回家吧,我害怕…”

“看看!就看看!”阿荣不由分说,拉起阿莲就往赌坊里走。

与此同时,义庄里。李秋生三人也是坐立不安。输掉的钱像小虫子一样在他们心里钻来钻去。尤其是王文才和张晓光,年纪最小,定力最差。

“秋生哥…”王文才凑过来,小声说,“咱们…咱们就去赌坊门口转转?就看看?不进去赌!看看那个赢钱的家伙还在不在?”

李秋生心里也在天人交战。师父的告诫犹在耳边,但昨晚的经历和输钱的懊恼同样清晰。最终,那点侥幸心理和年轻人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就看看!”李秋生一咬牙,“说好了,只看不赌!要是看到那家伙,咱们扭头就走!”

三人达成一致,也悄悄溜出了义庄。

聚财坊里,依旧是人声鼎沸,乌烟瘴气。骰子在碗里叮当作响,赌徒们或狂喜或咒骂的声音混杂着劣质烟草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昏昏欲醉又心跳加速的氛围。

阿荣和阿莲挤在骰宝台子旁,阿莲紧张地抓着阿荣的胳膊,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堆闪闪发光的银角子,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开——!一二三,六点小!”庄家面无表情地报出点数。

“哈哈!赢了!”一个赌徒兴奋地拍着桌子。

阿莲看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破鞋,嘴里喃喃:“要是…要是押小就好了…那能赢多少啊…”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那个穿着藏青旧长衫、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阿贵,又出现了!

他依旧是那副病恹恹、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模样,脚步虚浮地挤进人群,走到骰宝台边。他伸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在“大”的区域轻轻叩了两下,然后慢吞吞地放下几个铜板。

“他…他又来了!”阿莲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他…他昨晚不是被僵尸吸了吗?怎么…怎么还活着?还…还能来赌钱?”

阿荣也是目瞪口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昨晚僵尸俯身吸食阿贵阳气的恐怖画面还历历在目,那绝对不像是假的!可眼前这个人,除了脸色更白、眼神更空洞、动作更迟缓之外,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他又来赌钱了!

李秋生三人此时也挤到了人群边缘,正好看到阿贵押注的一幕。三人同样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他真来了!”张晓光声音发颤。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王文才脸色发白。

李秋生只觉得头皮发麻,昨晚的恐惧和眼前的诡异叠加在一起,让他遍体生寒。师父说得对,邪门歪道碰不得!这阿贵,绝对有问题!

“开——!四五六,十五点大!”庄家的声音响起。

阿贵慢吞吞地收回自己赢的铜板,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赢钱的不是他。他挤出人群,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朝着赌坊外走去。

“跟上他!”阿荣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拉着阿莲就要追。

“还跟?!”阿莲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后缩,“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他是鬼!他肯定是鬼!阿荣,咱们回家吧!求你了!”

“闭嘴!”阿荣低吼一声,眼神凶狠,“最后一次!就看看他去哪!要是他再去乱葬岗…老子…老子认了!”他强行拖着哭哭啼啼的阿莲往外走。

李秋生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按捺不住的好奇。

“秋生哥…”王文才看向李秋生。

李秋生一咬牙:“走!看看!但离远点!情况不对立刻跑!”

五人再次远远地跟上了阿贵。这一次,阿贵没有往镇外乱葬岗的方向走,而是拐进了镇子深处一条更加僻静、甚至有些阴森的小巷。巷子两边是高高的、斑驳的墙壁,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地上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霉味。

阿贵走到巷子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黑色小门前,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有气无力地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阿贵闪身钻了进去,门随即关上。

“他…他进去了?”阿莲躲在阿荣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是什么地方?阴森森的…”

“不知道…”阿荣也感觉这地方邪门,心里直打鼓。

李秋生三人躲在巷口,探头探脑地观察着那扇黑门。门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歪斜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字,似乎是“玄阴”之类的。

“这地方…感觉比乱葬岗还瘆人…”张晓光小声嘀咕。

“咱们…还等吗?”王文才问。

就在五人犹豫不决时,那扇黑门又“吱呀”一声开了。阿贵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白了几分,脚步也更加虚浮,仿佛随时会摔倒。他扶着墙,一步三晃地离开了小巷,消失在街道尽头。

五人面面相觑。

“他…他进去干嘛了?”阿莲问。

“不知道…”阿荣摇头,但眼神闪烁,“不过…他出来的时候,好像更虚了…”

“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王文才胆子大了起来。

“你疯了!”李秋生立刻否决,“这地方一看就不是善地!咱们赶紧走!”他拉着两个师弟就要离开。

阿荣看着那扇紧闭的黑门,又看看妻子怀里抱着的破鞋,再想想空空如也的米缸,一股邪火和赌徒特有的孤注一掷涌上心头。

“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阿荣一跺脚,“你们不敢去,老子去!阿莲,你在这等着!”说着,他竟大步朝着那扇黑门走去!

“阿荣!你回来!”阿莲吓得魂飞魄散,想拉又不敢上前。

李秋生也急了:“阿荣!别冲动!”

但阿荣已经走到了黑门前,深吸一口气,学着阿贵的样子,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一片死寂。

阿荣又敲了敲,这次用力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布满皱纹的手扒着门边,一个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谁?”

阿荣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强作镇定:“我…我是阿贵的朋友…他…他让我来的…”

门缝后的眼睛似乎打量了他一下,那只枯手缓缓拉开了门。

门内光线昏暗,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香烛、草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熏得阿荣差点背过气去。他勉强看清,门后站着一个穿着肮脏道袍、身形佝偻的老道。老道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看到一双浑浊、毫无生气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阿贵的朋友?”老道的声音依旧嘶哑,“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他说…”阿荣脑子飞快转动,想起阿贵出来时那副虚脱的样子,灵机一动,“他说…那个法子…太伤身了…他…他快撑不住了…让我来问问…还有没有…别的…省力点的法子?”

老道沉默了片刻,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阿荣身上扫视着,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省力?嘿嘿…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想借阴财转运,就得用命去换!阳气不够,就用精血!寿元不够,就用魂魄!想赢钱?可以!拿命来换!”

阿荣被这番话吓得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老道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和退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和嘲弄:“怎么?怕了?怕了就滚!别在这里碍眼!”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阿荣脱口而出,想到家里揭不开锅的窘境,想到赌坊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涌了上来,“我…我不怕!道长!只要…只要能赢钱!您说!要怎么做?”

老道关门的动作停住了。他再次上下打量了阿荣一番,嘶哑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嘿嘿…倒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进来吧。”

阿荣看着那黑洞洞的门缝,听着老道那令人牙酸的笑声,心脏狂跳,腿肚子直转筋。他回头看了一眼巷口,阿莲正满脸惊恐地朝他拼命摆手。李秋生三人也紧张地看着他。

进去?里面是龙潭虎穴!不进去?翻本的希望就在眼前!

阿荣一咬牙,把心一横,抬脚迈过了那道阴森的门槛。

黑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巷子里只剩下阿莲压抑的抽泣声和李秋生三人沉重的呼吸声。那扇门后,仿佛通往另一个更加阴森恐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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