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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的清晨被一声惊恐的尖叫撕裂。

“啊——!”

声音来自后院厢房,是张晓光。李秋生和王文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通铺上翻下来,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冲了过去。

只见张晓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土炕,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炕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嗬嗬的抽气声。

“晓光!怎么了?”李秋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

“鬼……鬼……”张晓光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她掐我……好冷……喘不上气……”

王文才顺着张晓光颤抖的手指看向炕上——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被褥。他头皮一阵发麻,强作镇定:“晓光,你做噩梦了吧?哪有什么鬼?”

“不是梦!”张晓光猛地抓住李秋生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我醒了!清清楚楚!一个女的!穿着红衣服!头发好长……看不清脸……就站在炕边!她的手……像冰一样!掐着我的脖子!她想掐死我!我……我动不了!喊也喊不出!”

他松开捂着脖子的手,脖颈上赫然印着几道青紫色的指痕!那指痕纤细,却透着深入骨髓的阴寒,绝非人力所能造成!

李秋生和王文才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院厢房,是他们三个徒弟住的地方,师父林九和白流苏住在前面。这指痕……绝不寻常!

“快!去找师父!”李秋生当机立断,和王文才一起架起腿软的张晓光,跌跌撞撞往前院奔去。

前院静室,林九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一本泛黄的古籍《阴符鬼录》。白流苏则在一旁的矮几前,用朱砂笔在一方素帕上细细勾勒着符纹,红菱叠放在手边。

“师父!师姑!不好了!”李秋生人未到,声先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林九眉头微蹙,抬眼看向门口。当看到被架进来的张晓光和他脖子上那刺目的青紫指痕时,他平静的眼眸骤然一凝,霍然起身!

白流苏也放下了朱砂笔,快步上前,素手轻轻拂过张晓光的脖颈。指尖触及那冰冷的指痕,她秀眉紧锁:“好重的阴煞怨气!这是厉鬼索命的鬼爪印!”

“师父!师姑!晓光说他半夜被一个红衣女鬼掐脖子!”王文才语速飞快,声音发颤。

林九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张晓光面前,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指如剑,指尖隐隐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金芒,轻轻点在那青紫指痕上。

“嘶……”张晓光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息透入皮肤,与那阴寒的鬼气激烈冲撞。

林九收回手指,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不是寻常的游魂野鬼。这怨气凝而不散,凶戾异常,带着一股……浓烈的赌坊骰子、牌九的污浊之气和……血腥味。”他目光锐利如刀,扫向李秋生和王文才,“你们三个,最近到底招惹了什么?去了哪里?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再敢有半句隐瞒,门规伺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怒意。李秋生和王文才被这目光一扫,腿肚子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晓光也挣扎着要跪下,被白流苏扶住。

“师父……我们……我们……”李秋生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想起昨晚赌坊的邪门赢钱,想起乱葬岗的惊魂一夜,想起那个诡异的陶罐……一股脑全抖了出来,从如何输光买法器的钱,到认识阿荣阿莲夫妇,再到跟踪赢钱的“高人”去乱葬岗“吸尸气”,最后到捡到陶罐,滴血供养,在赌坊大杀四方……连他们觉得那罐子邪性,却抵不住赢钱诱惑的心理挣扎,都说了出来。

“……师父,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去赌!更不该碰那邪门的罐子!”李秋生说完,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可我们真不知道会惹上这么凶的东西啊!”

王文才和张晓光也连连磕头认错。

林九听完,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震得上面的茶碗跳起:“混账东西!为师平日如何教导你们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邪法求财,终遭反噬’!这些话都当耳旁风了吗?那乱葬岗是什么地方?阴气汇聚,怨魂盘踞!去那里‘吸尸气’?嫌命长吗?!还有那陶罐!来历不明,邪气冲天,你们竟敢滴血供养?那是养鬼邪术!是把自己的命魂和那罐中恶鬼绑在一起!简直愚不可及!”

他越说越气,指着三人:“你们知不知道,那罐子里封的是什么?是横死赌徒的怨魂!而且是被人设局陷害、奸杀而死的女鬼!这种厉鬼,怨气冲天,煞气入骨!你们用精血喂养她,助她恢复力量,她尝到了甜头,岂会轻易放过你们?昨夜掐脖子只是开始!她会一点点吸干你们的阳气,把你们变成她的傀儡,最后魂飞魄散,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三个徒弟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白流苏看着三个面如土色的师侄,轻轻叹了口气,对林九道:“师兄,现在责骂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对夫妇和那个陶罐,弄清楚那女鬼的来历和执念所在,方能设法化解。晓光身上的鬼爪印怨气深重,需尽快拔除,否则阴气侵体,后果不堪设想。”

林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走到张晓光身边,沉声道:“忍着点。”说罢,他咬破自己右手中指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精血。那血珠竟隐隐带着一丝金芒。

林九以血为墨,在张晓光脖颈的鬼爪印上飞快地画下一个繁复的符咒。符咒一成,顿时红光微闪,一股灼热的气息弥漫开来。张晓光只觉得脖子上那刺骨的阴寒被一股暖流驱散,疼痛也减轻了不少,青紫的指痕颜色似乎淡了一点点。

“这是‘破煞血符’,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阴煞怨气。”林九收回手,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损耗不小,“但要根除,必须找到源头,化解那女鬼的怨念。否则,这符也只能保你一时。”

“谢……谢谢师父……”张晓光声音虚弱。

“师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秋生急忙问道。

“去找那对夫妇!”林九眼神锐利,“阿荣阿莲!他们也是供养者,那女鬼绝不会只缠着晓光一人!他们现在恐怕也凶多吉少!流苏,你随我同去。你们三个……”他看向三个徒弟,“留在义庄,关好门窗,贴上驱邪符!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

“师父,我们跟您一起去!”李秋生急道,“是我们惹的祸……”

“闭嘴!”林九厉声打断,“你们现在阳气虚弱,印堂发黑,就是那女鬼最好的靶子!去了只会添乱!给我老实待着!再敢违抗,门规处置!”

三个徒弟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林九不再耽搁,对白流苏一点头:“师妹,带上家伙。”

白流苏会意,素手一招,那叠放在旁的红菱如有灵性般飞入她手中。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柄尺许长的古朴铜钱剑,剑身由一百零八枚沾染了香火气的铜钱以红绳编织而成,虽无锋刃,却散发着破邪的金锐之气。

两人不再多言,推开义庄大门,身影迅速没入清晨微凉的薄雾之中,朝着阿荣家所在的城东方向疾行而去。

阿荣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此刻死寂得如同坟墓。

林九和白流苏站在门外,便已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阴冷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带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淡淡的血腥气。门板上,几道深深的抓痕清晰可见,木屑翻卷,像是被什么野兽用利爪疯狂撕挠过。

林九脸色凝重,示意白流苏戒备。他抬手,并未敲门,而是并指如剑,指尖泛起微光,凌空在门板上虚画了一个“开”字。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那扇从里面闩住的破旧木门,竟自行缓缓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的阴寒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土炕上,阿荣依旧蜷缩在那里,裹着厚厚的破棉被,但露出的半张脸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色,眼窝深陷,嘴唇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缓慢地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而阿莲……

她就瘫坐在离土炕不远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目圆睁,瞳孔却涣散无神,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表情。她的头发凌乱,衣服也被撕扯得有些破烂,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赫然布满了与张晓光一模一样的、青紫色的纤细鬼爪印!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更让林九和白流苏心头一沉的是,阿莲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迹。而她的左手食指指尖,赫然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阿莲嫂子!”白流苏快步上前,蹲下身探了探阿莲的鼻息和脉搏,松了口气,“还活着,但三魂七魄惊散,元气大伤,被阴气侵体太深,陷入离魂之症了。”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张叠成三角的黄色安魂符,塞进阿莲紧握的右手手心。

林九的目光则死死锁定在土炕上,阿荣怀里抱着的那个深褐色陶罐上!

罐子还在!

但此刻的陶罐,模样比李秋生他们描述的更加诡异骇人!

罐身上那道原本就存在的巨大黑色裂纹,此刻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微微搏动着,裂纹深处不再是黑暗,而是透出一种粘稠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液在缓缓流淌。罐口那张暗黄色的符咒,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上面用血画就的符文扭曲、蠕动,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和冲天的怨煞之气!整个罐子仿佛有了生命,在阿荣无意识的怀抱中,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脉动着!

“好重的血煞怨气!”林九瞳孔收缩,“那女鬼……已经快挣脱这符咒的束缚了!阿荣的精血阳气,还有阿莲刚才的血……都成了她的养料!”

他话音未落,那陶罐仿佛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和威胁,罐口那张暗红符咒猛地一亮!

“呜呜呜——”

一阵凄厉尖锐、充满无尽怨毒的女子哭声,毫无征兆地在狭小的土屋内炸响!这哭声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灵魂深处,带着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仇恨,瞬间冲击着林九和白流苏的心神!

与此同时,瘫坐在地的阿莲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嘶吼:“还我命来——!”

她原本瘫软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猛地弹起,双目赤红,脸上青筋暴起,十指弯曲如钩,带着森然的鬼气,疯狂地扑向离她最近的白流苏!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一个虚弱的妇人!

“小心!”林九厉喝一声。

白流苏早有防备,面对扑来的“阿莲”,她不退反进,脚下步伐轻盈一错,红影翩跹,已闪至“阿莲”身侧。手中那柄古朴的铜钱剑并未出鞘,只是以剑鞘末端,快如闪电般点向“阿莲”后颈的大椎穴!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装满水的气囊。

“阿莲”前扑的动作骤然僵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中赤红稍退,但怨毒之色更浓。她猛地扭过头,张开嘴,一股浓郁的黑气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喷白流苏面门!

白流苏手腕一抖,红菱如灵蛇般卷出,瞬间在她面前展开,如同一面红色的光盾。

“嗤嗤嗤!”

黑气撞在红菱上,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迅速消融。但红菱的光芒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丝。

“她被附身了!那女鬼在操控她!”林九看得分明,阿莲此刻爆发的力量和喷吐的阴气,绝非她自身所有。他不敢怠慢,右手在腰间一抹,三张画着雷霆符文的紫色符箓已夹在指间。这是比黄符更高一级的“紫霄雷符”,威力巨大,但此刻投鼠忌器,怕伤及阿莲肉身。

“师兄!罐子!”白流苏一边以红菱抵挡“阿莲”狂风暴雨般的抓挠撕咬,那动作完全不像人类,更像野兽,一边急声道,“女鬼本体还在罐中!阿莲只是被怨气操控的傀儡!先镇住那罐子!”

林九瞬间明悟。那女鬼显然尚未能完全脱离陶罐的束缚,只能通过附身阿莲来攻击,同时借助阿莲和阿荣的精血继续冲击封印。罐子才是核心!

他目光如电,锁定土炕上那脉动着的邪物。脚下步罡踏斗,口中疾念:“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念咒的同时,他手腕一抖,三张紫霄雷符化作三道紫电,成品字形射向阿荣怀中的陶罐!目标并非阿荣,而是那散发着邪光的罐体!

“轰!轰!轰!”

三道沉闷的雷音在狭小的房间内炸开!并非真正的天雷,而是符箓引动的纯阳雷火之气爆发!

紫光爆闪!

“嗷——!”

一声更加凄厉、痛苦、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尖嚎从陶罐中爆发出来!罐口那张暗红符咒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罐身更是剧烈震动,那道如同血管般的巨大裂纹中,暗红光芒疯狂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痛苦挣扎!

附身在阿莲身上的怨气受到本体重创,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惨嚎,眼中的赤红瞬间褪去大半,脸上暴起的青筋也平复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次陷入昏迷。

然而,陶罐的震动并未停止!

罐口符咒的光芒虽然黯淡了许多,却并未熄灭。裂纹中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更加疯狂地扭动、冲击!

“咯咯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怨毒与疯狂的笑声从罐子里传出,不再是单一的哭泣,而是变成了重叠的、男女莫辨的诡异声响,“臭道士……多管闲事……你们……都要死……赌……我要赌……赢光你们……吸干你们……”

随着这怨毒的诅咒,罐子周围的地面,竟然开始无声无息地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屋内的温度骤降,连呼吸都带出了白气!

林九和白流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女鬼的凶戾和怨念,远超他们的预估!紫霄雷符竟然只能伤她,而不能将其彻底镇压或逼出!这陶罐,既是她的囚笼,此刻似乎也成了她力量的源泉和屏障!

“师兄,这罐子有古怪!那符咒和裂纹,像是某种邪异的血祭封印!”白流苏盯着罐口那张暗红符咒和搏动的裂纹,沉声道,“强行摧毁,恐生变故!”

林九也看出来了。这罐子上的符咒,绝非正统道门的镇魂符,更像是某种邪道用来禁锢并汲取怨魂力量的邪恶契约!以血为引,以怨为食!难怪那女鬼力量增长如此之快!

就在两人思索对策之际,瘫在炕上的阿荣,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怀里的陶罐也随之疯狂震动!

“嗬……嗬……”阿荣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眼珠,竟然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他死死地盯着林九和白流苏,眼神空洞而怨毒,嘴角却咧开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笑容。

他那只之前被划破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再次朝着罐口那张暗红符咒伸去!指尖,一滴新鲜的、滚烫的血珠,正在缓缓渗出!

“不好!他要再次血祭!”林九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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