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深吸一口气,出列,对着孙权深深一躬,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主公,诸公之议,皆为国谋。逊在夏口,亲历败局,深知关羽兵锋之锐,诸葛亮谋略之深,非力敌可胜。当此危局,唯‘忍’与‘备’二字可解。”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其一,忍辱负重,求和为上。诸葛子瑜公出使成都,乃存国良策。可归还部分争议之地,献上丰厚贡品,言辞务必至诚至卑,将背盟之责尽推曹操离间与吕都督‘求功心切’。务必打动刘备,至少使其暂缓兵锋。”
“其二,固本强基,防备为要。”陆逊语气转厉,“关羽新胜,其志必骄!顺流东下之危,迫在眉睫!臣请主公授权:
征发江东各郡后备兵员,不惜代价,优先补充夏口、柴桑、濡须口三大要塞!
命各地督造战船,修复受损舰只,尤其多造灵活机动的‘走舸’、‘蒙冲’,加强江防巡逻与水战训练!
加固沿江烽燧哨卡,广布斥候,严密监视蜀军水师动向!
在濡须口至夏口一线,择险要处多设‘疑城’、‘烽火台’,虚张声势,使关羽不敢轻动!
命朱然将军移驻柴桑,全琮将军移驻濡须口,与臣成犄角之势,严防死守!”
陆逊的部署条理清晰,针针见血,展现出临危受命的沉稳与卓越的军事才能。他特别强调:“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切不可主动出击!一切行动,以固守待变、消耗蜀军锐气为要!待其师老兵疲,或北方曹操再生变故,方是我江东转机之时!”
孙权静静听着,碧眼中的血丝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深沉如海的计算所取代。痛失吕蒙的剧痛仍在啃噬内心,但作为江东之主的责任,让他必须将个人情感压下。陆逊的应对,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准!”孙权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决断,冰冷而有力:
“诸葛瑾!即日启程,持孤亲笔请罪国书,并携重礼,火速赴成都!面见刘备、诸葛亮!国书言辞务必至卑至诚!归还长沙郡予刘备!另献粮十万斛,上等吴锦千匹,大船二十艘!告诉他们,此皆曹操奸计,吕蒙擅行,孤痛悔无及!愿永续盟好,共伐国贼!。
“擢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假节,总督荆州诸军事!夏口、武昌以西,所有兵马、将领,悉听陆逊节制!敢有不从者,军法从事!”这是破格提拔,将江东西线命脉托付。
“准陆逊所请!即刻征发兵员,补充三镇!全力督造战船,修缮城防!沿江布防,务求万全!朱然移驻柴桑!全琮移驻濡须口!与陆逊互为犄角!严防关羽!”
“厚殓吕蒙衣冠,以王侯之礼,葬于建业东郊!追封孱陵侯,谥曰‘忠烈’!其子吕霸袭爵,厚加抚恤!” 这是对逝者的交代,也是凝聚人心的必要之举。
群臣肃然领命。张昭、顾雍等人眼中露出一丝宽慰,朱然等少壮派虽有不甘,但也知此乃唯一生路。
孙权挥退群臣,独自一人留在空旷阴冷的大殿中。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凄冷的雨幕。吕蒙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那声“主公”犹在耳边。碧眼中,一滴浑浊的泪无声滑落,瞬间被冰冷的手指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怨毒与刻骨铭心的忌惮。
“刘备……关羽……诸葛亮……”孙权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子明……你在天之灵看着,孤定要……用他们的血,洗刷今日之耻!”
他猛地转身,对着黑暗下令:“传‘解烦卫’督(秘密情报机构头目)!孤要知道刘备、关羽接到国书后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还有……曹操在许都的反应!孤要……知道一切!”
雨,依旧下着,冲刷着建业的宫墙,却冲不散弥漫在江东上空的阴霾与刻骨的寒意。一场惨败,埋葬了一位都督,也彻底改变了三国的格局。孙权的“碧眼”之中,复仇的火焰在屈辱的冰层下,无声地燃烧着。而对刘备集团而言,来自东南方向的威胁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卑微的求和与森严的铁壁所掩盖,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