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逊于江陵遭遇当头棒喝、仓惶东撤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淮南大地,战鼓声同样震天动地。
曹丕身着玄甲,外罩明黄龙纹披风,高立于巢湖岸边临时搭建的巨大了望台上。他正值壮年,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俯瞰着眼前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在他身后,象征着天子威仪的九斿龙旗与“魏”字大纛在风中猎猎招展。
“文远!”曹丕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风声与隐约传来的厮杀声。
“臣在!”一员虎将应声出列。张辽张文远,虽已年近五旬,鬓角染霜,然身躯依旧挺拔如松,目光开合间精光四射,周身散发着百战名将的凛冽气息。他抱拳躬身,甲叶铿锵作响。
“朕予你精骑八千,锐卒两万,为三军先锋!目标——濡须口!给朕砸开江东的门户!让孙仲谋看看,何为大魏雷霆!”曹丕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
“末将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张辽声如洪钟,眼中战意沸腾。他霍然转身,大步走下高台,翻身上马,手中长刀向前一指:“大魏儿郎!随我来——破吴!” 八千精锐骑兵如黑色的钢铁洪流,紧随其后,蹄声踏碎大地,卷起漫天烟尘,直扑东南方向的濡须水口!两万步卒紧随其后,甲胄鲜明,长矛如林,杀气冲霄。
曹丕的战术极其明确:以张辽这柄天下闻名的锋锐快刀,凭借其无与伦比的冲击力,趁着江东主力被陆逊带走、后方空虚的千载良机,进行雷霆万钧的中央突破!目标直指濡须坞——这座扼守长江咽喉、拱卫建业的东吴最重要水军要塞!
张辽用兵,向来疾如风火。魏军前锋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沿途据点。皖城,这座拱卫濡须口侧翼的重镇,守军仅有数千老弱。张辽亲率精骑突袭城门,身先士卒,登城血战。吴军守将虽拼死抵抗,但在魏军狂涛般的攻势下,仅仅支撑了半日,城门便被巨木撞开,魏军铁骑如潮涌入。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声在城中每一个角落响起。当夕阳染红皖城残破的城墙时,城头已插上了魏军的黑色旗帜。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飞向建业。
“报——!!!”凄厉的喊声撕裂了吴王宫清晨的宁静。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踉跄着扑倒在殿前石阶上,声音嘶哑绝望:“陛……陛下!魏主曹丕……亲率大军!张辽为先锋!皖城……皖城半日即破!魏军主力……已……已兵临濡须口外!徐盛将军告急!”
“什么?!”正与群臣议事的孙权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玉如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一把推开欲上前搀扶的内侍,几步冲到殿门前,望向东北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曹丕!张辽!皖城半日……濡须口!”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濡须口若失,魏军水陆便可直逼建业!江东基业危如累卵!
“陆伯言!陆伯言何在?!”孙权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眼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因极度的惊怒而微微颤抖。他此刻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将十万精锐交给陆逊去图谋荆州,是多么致命的错误!后方竟空虚至此!
“大王!”老臣张昭急步出列,声音带着颤音,“陆都督大军尚在荆州,鞭长莫及!当务之急,是速援濡须口!迟则……迟则建业危矣!”
孙权胸口剧烈起伏,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恐惧。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吴王光”,剑锋直指殿外:“传孤王命!起驾濡须口!孤要亲征!召令朱桓、全琮,尽起建业及周边郡县所有可战之兵,即刻驰援!告诉徐盛,给孤死守!人在坞在!人亡……坞也得在!”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
建业城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和混乱。号角长鸣,兵马仓促集结。孙权一身金甲,在亲卫的簇拥下,登上巨大的楼船旗舰“飞云”,顺江而下。船队仓促,兵员多是临时征召的郡兵和世家私兵,人心惶惶,与陆逊带走的那十万百战精锐不可同日而语。孙权立于船头,江风扑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阴霾。望着两岸仓惶集结、队列不整的部队,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当孙权的援军船队终于抵达濡须口外围水域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濡须口,这片连通巢湖与长江的狭窄水道,此刻已化作沸腾的血肉磨坊!张辽的魏军主力,步骑混合,如同狂暴的蚁群,从陆地上对依山临水而建的濡须坞发动着连绵不绝的猛攻。高大的巢车上,魏军强弩手居高临下,将密集的箭雨泼向坞堡。冲车、云梯不断冲击着坞墙,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簌簌落下。
而水面上,战斗更为惨烈。徐盛不愧为东吴水军砥柱,虽遭突袭,兵力远逊,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高超的指挥艺术。他利用濡须口狭窄的水道,将有限的战船分为数队,相互呼应。一些艨艟满载引火之物,由敢死之士驾驶,看准时机突然冲出,如离弦之箭般撞向试图靠近坞墙的魏军大型楼船和运兵船。
“放!”徐盛站在一艘斗舰的船楼上,须发戟张,厉声怒吼。
轰!轰!轰!
数艘吴军火船精准地撞上了魏军一艘庞大的楼船侧舷。火油罐碎裂,烈火瞬间升腾而起,顺着风势贪婪地舔舐着魏船的帆索、船板。浓烟滚滚,烈焰冲天!船上的魏军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下饺子般跳入滚滚江水。火势蔓延极快,那艘巨大的楼船很快变成了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火炬,照亮了半边染血的天空。
“好!徐文向壮哉!”刚刚抵达战场的孙权在“飞云”号上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击节叫好,心中稍定。然而,他脸上的喜色尚未褪去,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魏军主力舰队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攻吓退。在张辽的严厉督战下,更多的魏军战船,尤其是那些灵活的走舸、艨艟,开始不计代价地疯狂冲击吴军的防线。他们利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从多个方向同时挤压。同时,魏军陆上部队对坞墙的攻势也达到了顶峰。一处坞墙在冲车的反复撞击和无数钩索的拉扯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坍塌了一角!
“杀啊——!”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军重甲步卒,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发出震天的呐喊,从这个缺口疯狂涌入坞内!守在那里的吴军士卒拼死抵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瞬间倒下一片。
“陛下!坞墙破了!徐将军腹背受敌!”朱桓指着那处升腾起烟尘的缺口,声音带着焦急。
孙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看到徐盛的战船正试图调头去堵截那个缺口,但立刻被数倍于己的魏军战船死死缠住。濡须坞,这座江东的门户,眼看就要被撕裂!
“发信号!全军压上!接应徐盛!堵住缺口!”孙权拔出“吴王光”,剑锋直指那处血肉漩涡般的突破口,声音嘶哑而决绝,“孤在此!后退一步者,斩!” “飞云”号上鼓声大作,孙权亲率的援军船队鼓起风帆,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修罗杀场。他知道,濡须口若失,江东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陆逊能尽快摆脱刘备,回师救援,否则……孙权不敢再想下去。冰冷的江风灌入他金色的甲胄,带来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