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吴王宫。
往昔的笙歌宴饮早已被死寂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与铁锈般的绝望。宫灯摇曳,映照着孙权那张因焦虑和失眠而显得灰败的脸。殿阶之下,朱然甲胄残破,跪伏于地,声音嘶哑沉痛,字字如刀,将柴桑水寨崩毁、凌统战死、周泰被擒、铁索崩断的惨烈景象,再次血淋淋地呈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臣无能,有负大王重托!荆州水军……关羽之强,已非昔日!其器械之利,士卒之悍,战法之诡,尤甚曹魏虎豹骑!柴桑……丢了!”朱然以头抢地,声泪俱下。
话音未落,殿外又是一阵骚动。满身血污、征袍破碎的全琮,被两名侍卫搀扶着,踉跄闯入,扑倒在地,未及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子璜!你……你如何至此?!”孙权心中那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至顶点,猛地从王座上站起。
“大王……罪臣万死!”全琮抬起头,脸上是被烟火熏燎和荆棘划出的血痕,“九真……九真没了!征贰将军战死,末将麾下儿郎……尽殁于断藤峡火海!姜维……姜维小儿,狠毒如斯!刘备大军已合围龙编,交趾……交趾恐已不保!交州……大半已非我所有矣!”
轰——! 两颗惊雷接连炸响,震得整个吴宫大殿摇摇欲坠。文武百官面色如土,窃窃私语声被巨大的恐惧压成一片死寂。张昭、顾雍等老臣踉跄后退,以手抚胸,几欲昏厥。短短数月间,西失荆州门户夏口、柴桑,南丢半壁交州,损兵折将无数,这简直是江东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孙权身体剧烈一晃,若非内侍及时扶住,几乎栽倒。他扶着御案,手指因用力而苍白,眼中交织着惊怒、恐惧和滔天的不甘。他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变得异常沙哑低沉:
“刘备……关羽……好,好得很!趁孤与曹丕浴血濡须,竟袭我后方,断我臂膀!此仇……不共戴天!”
然而,现实的冰冷很快浇灭了复仇的火焰。他比谁都清楚,如今的东吴,精锐尽丧于荆州、濡须两线,国库空虚,民心惶惶,已是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任何一场大战了。北有曹丕猛虎窥伺于濡须口外,西有关羽青龙盘踞于柴桑水寨,南有刘备赤帜插遍交州山峦……三面受敌,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大殿。
良久,孙权缓缓抬起头,眼中已尽是疲惫与一种近乎赌徒的孤注一掷:“然……今之势,力战必亡。唯有……唯有行权宜之计,方能……为我江东求得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扫过殿下,最终定格在面色苍白的诸葛瑾身上:“子瑜。”
诸葛瑾心头一颤,出列躬身:“臣在。”
“孤命你为使,携……携黄金万斤,明珠百斛,善匠千人,及……及我江东历年所积之奇珍异宝,前往交州龙编……去见刘备。”孙权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在割自己的肉,“告知他,往日种种,皆权之过,孤愿……愿割交州已失之地,并献上厚礼,只求……只求重修旧好,共抗曹贼!曹丕势大,国力兵甲远胜蜀吴,若曹丕灭掉我江东,下一个必是蜀汉!此……唇亡齿寒之理,还望他……三思!”
这是赤裸裸的服软求和,几乎等同于乞降!但孙权已别无选择,他只能赌刘备对曹丕的忌惮,赌诸葛亮或许尚存的一丝故旧之情,赌那微乎其微的联盟可能。
“臣……遵旨。”诸葛瑾声音干涩,深知此行之难,如履薄冰,却不得不领命。
孙权目光又转向另一侧一位以辩才和机敏着称的文臣:“再命你为使,持孤亲笔降表……前往濡须口曹丕大营。”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降表?! 那文臣也惊呆了。
孙权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告诉曹丕,孤……愿去吴王号,永为大魏藩臣,岁岁朝贡,永不背盟!刘备已尽得荆、交,其势已成,绝非昔日蜷缩巴蜀之刘备!若让其消化荆交之地,整合兵力,北出汉中,东下江陵,其锋芒,恐非大魏所能独挡!届时,天下谁属,尚未可知!望魏皇陛下……暂息刀兵,共图强刘!若陛下允准,我江东愿为前驱,共伐国贼!”
这是更彻底的屈服,甚至不惜自污为臣,只为引曹丕之兵南向刘备!此计狠辣而卑微,充满了绝望下的疯狂。
二使领命,在满朝文武复杂而悲凉的目光中,匆匆退出大殿,分别奔向西方和北方——奔向那两个决定江东命运的血仇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