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六年盛夏,建业城外的战云浓稠得令人窒息。钟山脚下,魏军连营数十里,工程昼夜不息,巨大的投石机与楼车如同狰狞的巨兽,对准了建业雄峻的城墙。北岸,司马懿坐镇中军,调度井然,攻势虽因建业城防坚固及吴军死战而略显迟滞,却依旧保持着泰山压顶般的威慑。所有人都认为,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就在这胜负将分的节骨眼上,曹丕所在的“九龙”御营,却陡然被一股不祥的死寂笼罩。
连日来的劳顿、江南湿热的天气、以及吞吴野望带来的极致亢奋与焦虑,终于压垮了曹丕本就并非强健的身体。起初只是轻微的头晕目眩,厌食恶心,御医诊为“暑热入体”,开了清心去火的方子。但病情急转直下,很快转为高烧不退,时而昏厥,时而呓语,胸腹胀痛,皮下甚至隐现瘀斑!随军御医束手无策,面露惶恐——这绝非普通暑热,倒像是……可怕的瘟病!
御帐内,药石之气混杂着腐朽的死亡气息。曹丕躺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眶深陷,昔日睥睨天下的雄主之威已被病魔侵蚀得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躯壳。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无尽的野望、滔天的功业、唾手可得的江东……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强烈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他最后的神智。
“传……传司马懿、曹真、曹休、陈群……”他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四位魏国柱石匆匆入帐,跪倒在榻前,看到天子的惨状,无不骇然变色。
曹丕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四人,最后死死盯在司马懿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依赖,有猜忌,更有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惧。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血沫。
“朕……朕不行了……”他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太子叡……年幼,江山……托付于……尔等了……”
曹真、曹休涕泪横流,叩首不止:“臣等万死,必竭股肱之力,辅佐幼主,保大魏江山永固!”
陈群亦是老泪纵横,伏地领命。
曹丕的目光却未离开司马懿,他猛地挣扎起来,用尽最后气力,一把抓住司马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入肉中!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枕边摸出一块雕龙玉珏,死死塞进司马懿掌心,声音嘶哑如裂帛:
“仲达……朕……朕知你才略……胜他二人……多矣……辅佐吾儿……守住……这基业……如同此玉……若有……二心……”他剧烈的喘息着,后面的话已无法成言,但那眼中的冰冷警告和近乎诅咒的期待,却让司马懿脊背发寒。
“臣……司马懿,敢不竭尽犬马,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必辅佐太子,永固社稷!若有异心,人神共戮!”司马懿以头抢地,声音沉痛而坚定,感受着掌心那枚冰冷刺骨、边缘几乎要割破皮肤的玉珏。
曹丕似乎得到了想要的承诺,眼神涣散开来,手臂无力垂下,喃喃道:“退兵……速退……秘不发丧……稳……稳住……” 话音未落,头一歪,气息断绝。建安二十六年,魏文帝曹丕,崩于军旅之中,距其志得意满欲踏平江东之时,仅咫尺之遥。
帐内死寂片刻,旋即爆发出压抑的痛哭声。
但司马懿第一个冷静下来。他擦去眼角挤出的泪水,猛地站起,脸上已是一片冰寒的决断:“诸公!此刻非哀恸之时!陛下遗命:秘不发丧!即刻筹划退军事宜!”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曹真、曹休和陈群:“刘备、诸葛亮非庸主,陆逊更乃人杰!若闻陛下驾崩,必趁势猛攻!我军心若乱,恐有倾覆之危!当务之急:
1. 严密封锁消息,御营戒严,如陛下仍在,一切如常!敢泄露者,斩立决!
2. 子丹、文烈,你二人即刻秘密整顿各部,尤其是前线精锐,做好撤退准备,但表面上攻势不可停,甚至要佯装更猛!多布疑兵,广插旌旗!
3. 长文公,稳住中军文吏及后勤粮草,撤退序列,务必井然有序,分批后撤,相互掩护。
4. 退兵路线,循北岸原路,经横江、历阳,返回濡须口大营,再图后计!沿途多设障碍,迟滞可能之追兵。”
司马懿的部署条理清晰,冷静得可怕。曹真、曹休虽悲痛,亦知此为唯一生路,强忍哀恸,领命而去。陈群则负责内部稳定与文书处理。
庞大的魏军战争机器,在失去其核心后,开始在外表毫无异状的情况下,悄然进行着一场极其危险的大撤退的前奏。钟山下的攻势似乎依旧猛烈,投石机的轰鸣声甚至更加密集,但那只是为了掩盖营垒深处兵马辎重悄然调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