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侯宫室深处,临江的暖阁内,熏香袅袅,隔绝了外面的湿冷。孙权碧眼微眯,手指轻轻摩挲着案头那份来自许都、盖着魏王大印的帛书。帛书上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割让江南,共分荆州,共击关羽。
阶下,吕蒙垂首侍立,面色依旧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青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压抑已久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陆逊则垂手恭立一旁,姿态谦恭,神色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
“子明,”孙权放下帛书,声音听不出喜怒,“前番轻进,折戟江陵,损兵折将,军中士气,可还堪用?”
吕蒙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隐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主公!前番受挫,乃中诸葛妖道奸计!‘江防十二策’、‘三重铁壁’,奇诡莫测!然此一时,彼一时!关羽大军尽出,荆州腹地空虚!文聘、蒯越,守土之才,焉能及诸葛之万一?石韬守公安,更不足虑!此乃天赐良机!”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蒙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番必取荆州!雪前耻,报主公厚恩!若再无功,蒙提头来见!” 话语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逊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主公,吕都督所言极是。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此诚然可怖。然其锋芒尽露,后背空虚。曹操此计,虽为驱虎吞狼,然此‘狼’已入绝境,正需我江东猛虎,给予致命一击!袭取荆州,非但可雪前耻,更可据长江天险,鼎足之势成矣!此乃上天赐予主公成就王霸之业的基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孙权碧眼之中光芒闪烁,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曹操的许诺,吕蒙的效死,陆逊勾勒的霸业图景……交织成一幅极具诱惑力的画卷。他脑海中闪过兄长孙策临终的嘱托,闪过周瑜赤壁的烈焰,更闪过自己坐断东南、问鼎天下的雄心。
“好!”孙权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伐决断,“子明,孤再予汝精兵三万!陆伯言为副,总督后应!孤要那荆州,插满我江东旌旗!记住,”他盯着吕蒙,一字一句道,“要快!要狠!要绝!趁关羽未及回援,趁曹仁拖住其主力,一击必杀!莫要再让那‘江防十二策’碍事!”
“诺!”吕蒙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重重顿首,“蒙必肝脑涂地,为主公取此荆襄重地!” 陆逊亦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志在必得的弧度。
建业的码头上,阴云密布,细雨霏霏。一艘艘商船悄然靠岸,船舱内,并非货物,而是挤满了身披轻甲、手持利刃的江东精锐士卒。他们沉默地换上商人或船夫的白衣,将兵刃藏于货物夹层或船舱暗格。动作迅捷而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桐油和江水腥气,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铁血杀伐之气。
吕蒙一身普通商贾装扮,站在一艘大船的船头,江风吹拂着他略显病容的脸。他望着西面烟雨朦胧的荆州方向,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贪婪的渴望。前次败退的耻辱,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这一次,他赌上了一切。
“传令,”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各船依计而行,偃旗息鼓,伪装商旅,直趋江陵、公安!遇蜀军哨卡盘问,只言贩运米粮布帛!待靠近城关,听我号令,一举夺城!”
“得令!”身旁的传令官低声应道。
白色的船帆在灰暗的天色下升起,一艘艘“商船”缓缓离开建业码头,逆着长江水流,向西驶去,很快便融入了浩渺的烟波之中,宛如一群披着羊皮的恶狼,悄无声息地扑向猎物的咽喉。
而另一边,只见江面上一艘大船缓缓行驶。船内烛光摇曳,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巨大荆州舆图。刘长明羽扇纶巾,神色却比往日更加清癯,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了毕生的智慧。他负手立于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公安、江陵沿江的每一个烽燧、哨卡标记上,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羽扇的翎毛。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刘长明已经悄悄的返回了荆州,虽然此刻荆州已经坚不可摧,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和庞统大致定好上庸策应之事后,准备返回荆州,据守江陵。
赵云一身轻甲,侍立左侧,白袍如雪,面容沉毅如昔,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凝重。黄忠立于右侧,须发皆白,腰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柄虽老犹锋的战刀,眼中精光内敛。
“军师”赵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忧虑,“‘天眼’徐元直处,可有江东异动消息?”
刘长明缓缓摇头,目光依旧钉在舆图上:“元直‘天眼’主盯曹魏及襄樊战场,江东细作网络,前番吕蒙偷袭后,虽经整肃,根基犹伤,消息传递不免迟滞。”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然,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他转过身,羽扇指向公安方向:“石广元坐镇公安,其能守成,然机变不足。前番吕蒙败退,乃仗‘江防十二策’地利与‘三重铁壁’之固。此番若敌卷土重来,必不再硬撼坚城。”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白衣渡江……化整为零,伪装商旅,直抵城下,暴起夺门……此乃唯一可行之策。”
赵云和黄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刘长明的判断竟如此具体,仿佛亲眼所见。
“军师何以如此肯定?”黄忠抚着长髯,沉声问道。
刘长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那光芒深处,似乎沉淀着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回溯与推演,带着重生者洞悉命运的沉重。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幅细密的江防图上飞快地勾画、标注。
“子龙,”他边画边道,“到达荆州后,汝速引三千白毦精兵,多备引火之物,伏于江陵下游三十里处芦苇荡深处。待江东船队大部通过,直扑其尾部船队!焚其粮秣辎重,断其归路!”
“汉升,”他笔锋一转,指向公安位置,“到达荆州后,汝引五千精锐步骑,偃旗息鼓,星夜兼程,潜行至公安城北十五里处密林设伏!待江东‘白衣’登岸集结,欲攻城时,从其侧背全力杀出!务求一击溃敌!”
他将画好的布防图递给二人,声音斩钉截铁:“此番,吾要亲临江陵城楼!吕蒙、陆逊……”他眼中寒光一闪,“既敢再来,便让他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