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奔涌至瞿塘峡口,骤然被两岸壁立千仞的赤甲、白盐二山扼住咽喉,形成天下闻名的夔门天险。湍急的江水在此咆哮着挤入狭窄的河道,惊涛拍岸,声震如雷。此处,便是巴蜀的东大门——永安白帝城所在。
朱然、全琮率领的三万江东水陆大军,号称十万,战船如云,帆樯蔽日,已陈兵于夔门之外。巨大的楼船如同水上堡垒,艨艟斗舰穿梭其间,锐卒甲胄鲜明,刀枪映日生寒。东吴水师冠绝天下的威势,在这雄关险隘之前展露无遗。
白帝城头,“汉”字大旗猎猎作响。赵云一身银甲,手持亮银枪,如渊渟岳峙,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江面浩荡的敌船。身旁,庞统青衫布履,手捻短须,眯着眼打量着吴军的阵势,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年轻的翊军校尉赵统,按剑侍立父亲身侧,眼神中既有初临大战的紧张,更有继承父志的坚定。
“子龙将军,士元先生,”永安太守陈到指着江面,语气凝重,“吴寇势大,楼船高大,远超我水寨战船。其若不计代价强攻,夔门虽险,压力亦巨啊。”
“叔至勿忧。”庞统轻笑一声,声音带着洞悉人心的从容,“朱然、全琮此来,名为伐蜀先锋,实为牵制疑兵!观其布阵,楼船虽众,却多泊于江心,艨艟列于前阵,看似威猛,实则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其意在耗我兵力,牵我心神,使我等不敢分兵他顾,绝非真心要撞碎在这夔门铁壁之上!”
赵云颔首,声音沉稳有力:“士元所言极是。然,吴军水师之利,不可小觑。彼虽无必死之心,却必有试探之举。传令各营:水寨严守,依托铁索、拍竿、火船,不得轻易出战!陆路各隘口,滚木礌石备足,强弓劲弩上弦!多布疑兵旗帜,广设烽燧!告诉将士们,守好脚下每一寸土地,便是对陛下、对丞相最大的支援!统儿!”
“末将在!”赵统挺身上前。
“汝率本部翊军营,巡视白盐山各隘口、烽燧!务必确保联络畅通,守备无虞!遇有小股吴军登岸试探,务必将其击溃,不容其立稳脚跟!”
“末将领命!”赵统抱拳,眼神锐利。
正如庞统所料,朱然、全琮并未立刻发动总攻。然而,东吴水军冠绝天下的战斗力,很快便在试探性的进攻中展露锋芒。
数十艘艨艟斗舰,在经验丰富的吴军水师将领指挥下,如离弦之箭,逆流而上,直扑扼守峡口的蜀军水寨!这些战船体型虽不如楼船庞大,却异常灵活,桨手号子震天,船速极快!船上吴军弓弩手训练有素,在颠簸的江面上依旧能射出密集的箭雨,压制寨墙上的蜀军!
“放箭!稳住!”蜀军水寨守将怒吼。箭矢如飞蝗般射出,江面上水花四溅,不时有吴军士卒中箭落水。然而吴军战船凭借速度和娴熟的操舟技巧,冒着箭雨,竟有数艘成功突进至水寨近前!
“拍竿!放!”守军令旗挥动!巨大的拍竿带着沉闷的风声,如同巨人的手臂,狠狠砸向靠近的吴船!一艘艨艟躲闪不及,被拍竿拦腰击中,木屑纷飞,船体瞬间破裂倾斜,船上吴军惊呼落水。但另一艘吴船却利用拍竿攻击的间隙,灵巧地贴上了水寨木栅!
“钩拒!钩住它!”吴军水鬼抛出带铁钩的绳索,牢牢钩住寨墙,悍不畏死地攀援而上!短兵相接的惨烈肉搏瞬间在水寨边缘爆发!
“杀!”赵云的怒吼响彻城头!他早已亲率一队白毦精兵赶到水寨支援。亮银枪化作道道寒光,所过之处,血花迸溅,登寨的吴军如同割草般倒下!赵云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硬生生将登寨的吴军压了回去。同时,数艘装满硫磺硝石的蜀军火船顺流而下,冲向吴军船队,迫使后续吴船不得不闪避,进攻锋芒为之一挫。初次交锋,蜀军凭借地利、器械和赵云的勇武,堪堪守住。
朱然见水寨难啃,改变策略。一面命水军继续佯攻水寨,吸引蜀军注意力;一面命全琮挑选精锐步卒,在强大水军弓弩的掩护下,乘坐快舟,于黎明时分,悄然扑向夔门上游水流稍缓、地势相对平缓的几处江滩!
“报!将军!白盐山三号、五号滩头发现吴军登岸!人数约两千!”烽燧的狼烟升起,斥候飞马来报!
“果然来了!”庞统眼中精光一闪,子龙,按第二策行事!”
“赵统!”赵云沉声喝道。
“末将在!”
“命你率翊军营,并调白毦兵一部,火速驰援五号滩头!务必将来犯之敌,歼灭于滩头之上!不得使其站稳脚跟,向纵深发展!”
“得令!”赵统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上马,率军如风般冲出城门。
五号滩头,喊杀声震天。吴军凭借水军弓弩的远程压制,已成功抢滩登陆数百人,正挥舞刀盾,结成阵势,试图向岸上高地冲击,建立桥头堡。后续吴军还在不断乘船涌来!
“翊军将士!随我杀!”赵统一马当先,银枪在手,直冲敌阵!他虽年轻,但得赵云悉心教导,武艺精湛,枪法已得精髓,兼具力量与灵动。一杆银枪如蛟龙出海,瞬间刺翻数名吴军!身后翊军营将士见少将军如此勇猛,士气大振,怒吼着冲入敌阵!
赵统牢记父亲教导,并非一味猛冲。他敏锐地发现吴军阵型因抢滩而稍显混乱,且后续兵力尚未完全展开。“抢占左侧高地!弓弩手压制后续敌船!刀盾手随我破阵!”他果断下令,指挥若定。
翊军营将士依令而行。弓弩手迅速占据滩头附近制高点,箭雨倾泻向江面正欲靠岸的吴军船只,打得船板梆梆作响,不少吴军未及登岸便中箭落水。赵统则亲率精锐刀盾手,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楔入吴军正在整队的阵型之中!他枪挑刀劈,勇不可当,所向之处,吴军纷纷溃退。失去阵型掩护的吴军,在翊军营和白毦精兵的夹击下,死伤惨重,滩头尸横遍地,江水为之染红。全琮在船上望见登陆部队惨败,后续增援受阻,只得含恨下令收兵回船。
此战,赵统初露锋芒,指挥有方,身先士卒,亲手格杀吴军偏将一名,士卒数十人,翊军营斩获颇丰。消息传回白帝城,赵云欣慰颔首,庞统亦赞道:“虎父无犬子!此子可堪大用!”
两度受挫,朱然面上挂不住了。他决定展示江东水军真正的王牌——楼船巨舰!
数艘高达数层、宛如水上城池的巨型楼船,在众多艨艟护卫下,缓缓逼近夔门最狭窄、水流最湍急的“滟滪堆”附近江面。楼船上强弩如林,更有需数十人操作的巨型床弩,射程远超蜀军普通弓弩!
“放!”随着朱然令旗挥下,楼船上万箭齐发!粗大的弩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标枪,狠狠钉向蜀军水寨和岸上工事!木质寨墙被轰击得木屑纷飞,碎石迸溅!更有数支巨弩越过水寨,射入白帝城内,引起一阵骚动!吴军普通弓弩手则进行覆盖性抛射,压制得蜀军几乎抬不起头!
“稳住!避其锋芒!炮车准备!”庞统在城楼看得真切,厉声下令。蜀军将士冒着箭雨,将早已准备好的重型投石机(炮车)推出掩体。
“目标!敌楼船!放!”守军将领怒吼!
轰!轰!轰!
巨大的石块呼啸着划破长空,狠狠砸向吴军楼船!虽然楼船坚固,被巨石砸中也是船体剧震,甲板碎裂,士兵死伤!更有石块落入楼船周围的护卫船队中,掀起巨浪,砸沉小船数艘!
同时,赵云亲自指挥部署在险要处的蜀军强弩阵地,进行精准反击,重点狙杀楼船上的吴军指挥官和器械操作手。双方展开了惨烈的远程对轰!江水被箭矢和石块搅得沸腾,喊杀声、惨叫声、巨木崩裂声、江水咆哮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激战持续近一个时辰,吴军楼船虽给蜀军造成了不小压力,但受制于瞿塘峡狭窄湍急的水流和两岸蜀军居高临下的打击,始终无法真正靠近水寨发动致命一击。一艘楼船被巨石多次击中,船体严重倾斜,失去控制,被激流冲向下游,撞上礁石沉没,船上吴军损失惨重。朱然见强攻代价巨大,且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只得悻悻然下令楼船后撤,停止进攻。
连续数日的猛攻与试探,朱然、全琮用尽了浑身解数,水陆并进,楼船强压,却始终无法撼动赵云、庞统构筑的永安铁壁。蜀军凭借天险、坚固工事、顽强意志以及赵云父子的勇猛善战,一次次击退了吴军的进攻。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折断的兵器和吴军士兵的尸体,瞿塘峡的江水似乎都带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白帝城议事厅内,气氛却相对轻松。庞统指着最新的军报和斥候绘图,对赵云笑道:“子龙将军,朱然、全琮已是强弩之末!观其营寨,士气低落,战船多有损伤,补给线漫长。更兼孙权主力已现于汉水,其战略意图暴露无遗——此路,纯为佯攻牵制!彼已无力,亦无心再发动大规模攻势了。”
赵云点头,银甲上犹带血痕,目光沉静:“士元先生料敌如神。吴军水师虽强,然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其锐气已挫,再战无益。然,永安乃国之门户,仍需严加戒备。”
“正是!”庞统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朱然虽无力再攻,然为牵制我军,必仍会虚张声势,不时鼓噪佯攻。故,守备不可松懈,但主力……却可腾挪了!”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子龙将军,永安防务,非将军不可!统意已决,即刻亲率白毦精兵三千,并携城中储备之强弩劲矢、火油滚木等器械,星夜驰援汉中!此路吴军,留少量疑兵旌旗,由叔至将军与令郎赵统,依险据守,虚张声势,足可令朱然不敢妄动!”
赵云深知汉中局势关乎全局,庞统之谋更是破局关键。他毫不犹豫,抱拳道:“士元先生尽管放心前去!永安有我父子在,定保万无一失!统儿!”
“末将在!”赵统出列。
“汝与陈到将军,共守城池!务必谨慎小心,遵从陈将军号令!遇事多思,不可莽撞!”
“末将遵命!定不负父亲与军师重托!”赵统声音铿锵,经过血战洗礼,他已褪去青涩,显得沉稳可靠。
庞统雷厉风行,当日便点齐精锐,携带大量军资,悄然离开白帝城,取道米仓道,风驰电掣般向汉中战场赶去。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崎岖的山道中,却带走了扭转汉中危局的希望。
白帝城头,赵云银枪拄地,目光如炬,望向东方江面吴军那略显沉寂的营寨,又望向西北汉中方向。江风猎猎,吹动他染血的征袍。身旁,年轻的赵统按剑肃立,眼神坚定地守护着父亲和这座浴血的雄关。
瞿塘峡的激流依旧咆哮,永安的铁壁在赵云父子的守护下岿然不动。而千里之外的汉中与江陵,决定季汉国运的更大风暴,正随着庞统的北上与刘长明的坐镇,迎来更为惨烈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