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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绽,淡金色的光线如细纱般洒落在宫道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树影。天边云霞未散,薄雾尚笼,整座皇城还沉浸在一种静谧而肃穆的清晨气息之中。偏殿檐角高翘,铜铃轻晃,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叮当响,仿佛在预示着今日朝会将起波澜。

玉沁妜立于窗前,一袭素白绣银线长裙垂落至地,袖口随风微动,宛如霜雪拂枝。她身形纤 细 却挺拔如松,眉目清冷,眸光沉静似深潭无波。手中握着一叠卷宗,纸页齐整,边缘泛着微微毛边,显是连夜整理过多次。每翻一页,便有细微脆响传出,像是枯叶落地,又似弓弦将张——那是天机楼特制文书才有的声音。火漆印一枚枚压得严实,朱红封泥上刻着暗纹符记,七桩旧案的始末尽数封存其中,如同沉眠的猛兽,只待一声令下便会破封而出。

她的指尖在最上方那份卷宗上轻轻一顿,那上面用墨笔写着“春分夜伪军情”五个字,字迹凌厉,力透纸背。她凝视片刻,眼神未变,却已将所有情绪敛入心底。随即合拢卷宗,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归档一件寻常公文,将它稳稳递向身侧之人。

凌霄早已候在一旁,玄色劲装裹身,外披鸦青大氅,腰间佩刀未出鞘,却自有一股迫人寒意。他接过卷宗时并未立刻查看,而是掂了掂重量,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这就去安排,把耳房彻底清一遍。有些话,只能在殿上说出口,不能让风提前带走了。”

玉沁妜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间挂着的七个香囊之上。丝线精巧,颜色各异,看似装饰,实则皆有其用。其中三个昨夜刚换过药粉,药气隐而不发,专为阻断密信气味传递所设——连飞鸽传书都逃不过追踪的时代,连香气都能成为线索,他们早已学会用最细微之处布防。

这人总爱以玩笑掩锋芒,言语轻佻,行事却狠准稳。可她清楚得很,今晨这场朝堂对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三日前便已悄然布局。棋子早已落定,只等对手踏入局中。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无惊无惧,唯有冷静如冰泉流淌。

风从窗隙吹入,卷起一角帘幕,也吹动了案头尚未收起的一张密报残页。那上面隐约可见“百里爵”三字,墨迹未干,似有血痕渗出一般刺目。

她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如利刃出鞘。

那就让他们看清楚,究竟是谁,在风雨欲来之际,始终护着这座江山。

钟声悠悠回荡在宫阙之间,穿透层层殿宇,宣告着朝会的开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依序缓步而入,衣袖轻拂间秩序井然,肃穆之气弥漫于大殿之上。玉沁妜端坐于九龙盘踞的龙椅之上,凤袍加身,眉目沉静如水,目光却如寒星般缓缓扫过丹墀之下那一片低垂的冠冕与凝重的面容。

礼部尚书周崇安立于前列,身形笔直如松,双手紧握玉笏,指节微微泛白,仿佛那方寸玉板承载着千钧道义。他神情凛然,眼中隐有锋芒闪动,似早已将某人置于审判之地,只待一声令下,便将其钉死于天下公议的耻辱柱上。

果然,礼乐刚歇,奏请未毕,周崇安便踏前一步,靴底叩击金砖之声清脆响亮,惊起一片寂静。他声音洪亮,字字铿锵,响彻殿宇:“臣启陛下!皇夫位尊权重,不仅参议军国机要,更染指边防调度之权,此等殊荣,前所未有,实为本朝一大变制!然其出身乃玄国废太子,来路不明,行踪诡秘,早为朝野所疑。近日更有密信残片自宫中流出,落入外臣之手,其上墨迹虽残,却极可能为通敌之凭据!”

言罢,他双膝微屈,郑重地将一片泛黄的纸角高举过顶,由内侍转呈御前。那纸片边缘焦黑,似经火焚,唯余半句残文尚存——“北关可图”,墨色深浅不一,笔迹潦草却透出几分决意,宛如暗夜中的刀光,骤然划破平静朝堂。

群臣闻言,无不色变。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交头接耳,窃语如潮水般在大殿中悄然蔓延。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瞬间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震惊与猜忌。一道道目光或惊疑、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纷纷投向那始终未曾开口的皇夫所在之处,仿佛一场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成型,只待雷霆一击,便将整个朝局卷入深渊。

百里爵立于御阶左下方,神色沉静如水,唯有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垂下的流苏末端。那动作极轻,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抚弄,却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他自然认得那所谓的“密信残片”——伪造得粗糙不堪。真正的天机楼密文格式早已被破译,而眼前这纸片上的笔迹,不仅运笔生硬、转折僵滞,连墨色浓淡都毫无规律可言,分明是仓促临摹之作。

玉沁妜端坐龙椅之上,眸光冷冽地扫过殿中群臣,唇角忽地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抬手一挥,声音清越如钟:“开启御案暗格。”

内侍应声而动,跪行至御案旁,熟练地拨动机关。一声轻响后,暗格开启,取出一叠厚重卷宗,封皮以金线缠绕、朱砂印鉴压顶,显是绝密要件。那卷宗被重重掷于丹墀中央,激起一圈细尘,在阳光下缓缓飘散。

“尔等口口声声说他是细作?”玉沁妜缓缓起身,凤袍曳地,步履从容地走下台阶,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那朕今日便当着诸位的面,问个明白——”

她停顿片刻,目光如刃般划过众人脸庞。

“是谁,在春分夜识破三皇子假传军令之计,连夜调兵布防,救下沧州三城数十万百姓?若非及时拦截,叛军早已借道南下,直逼京畿!”

话音未落,一名内侍高声诵读:“第一桩:春分夜伪军情破获记录。据查,三皇子私刻兵符,伪造边关急报,意图调动禁军出京。辅政主君百里爵察觉异常,追查至北营校场,当场截获伪令,并命绝杀堂斩杀接令边将。现场血书为证,字字泣血,控诉其罪!”

玉沁妜继续前行,语气渐厉。

“又是谁,在太师府夹壁之中寻得藏毒之所,揭发蛊毒药膳阴谋,使我免于饮鸩止渴?若非他亲赴险地、彻夜排查,此刻坐在这龙椅上的,怕已是个神志不清的傀儡!”

内侍再启卷册,朗声道:“第二桩:慈恩寺密室对话全录。太师曾与玄国密使会面,商议以慢性蛊毒控制圣体,篡改朝政。影蝉潜入夹壁,录下全程,由辅政主君整理呈报,证据确凿!”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玉沁妜脚步不停,声音愈发凌厉:“还有,是谁勘破玄国虚报边患之计,断定其意在诱我开边门、耗粮饷?若非他力谏封锁北境要道,如今国库早已空虚,边军疲于奔命!”

第三名内侍上前,展开账册:“第三桩:西市米铺出入账本比对结果。发现大批官粮伪装成民购,经由七条隐秘路线流向肃王旧部据点。辅政主君亲自核算数据,绘制流向图谱,提前预警兵变风险!”

一条条念下来,如同重锤击心。周崇安脸色由涨红转为惨白,手中玉笏微微颤抖,几乎握持不住。

“这些案子,”玉沁妜终于停下脚步,站在百里爵身前一步之遥,转身面向群臣,声音沉稳而威严,“件件关乎社稷存亡,桩桩牵连皇权威信。而他——”

她侧首看向百里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全程主导侦办,多次深入虎穴,冒死进言。你们说他是敌人?那朕倒要问问——若无此人,今日跪在这里的,会不会是你们自己?若无此人,此刻大乾江山,是否早已风雨飘摇、名存实亡?”

群臣低首,无人敢应。唯有周崇安踉跄后退半步,强撑着辩驳:“即便……即便他曾立功,也不能洗脱身份嫌疑!一个异国质子,自幼羁留我朝,焉知不是埋伏多年的棋子?此等人久居中枢,执掌机要,岂非隐患?此风一开,纲纪何存!礼法何在!”

“纲纪?”玉沁妜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清冷如雪落寒潭,“你口中的纲纪,是要女子退回内宅、不得参政?是要官员闭目塞听、任人蒙蔽?是要边关将士孤立无援、任敌践踏?”

她步步逼近,目光如刀:“慕容铮当年也是这般振振有词,说什么‘外臣不可掌权’‘女子不宜临朝’,结果呢?勾结外邦,通敌卖国,伏尸午门,头颅悬于城楼三日!你说他是忠臣?那朕问你——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周崇安喉头滚动,面色铁青,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玉沁妜回身望向百里爵,语气蓦然缓了下来,像是冬日暖阳穿透云层:“他是朕亲自任命的辅政主君,是我大乾王朝的擎天之柱,不是任人攻讦、随意踩踏的摆设。”

她环视全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从今日起,凡再以‘来历’二字质疑其职权者——”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霜刃出鞘:

“视同谋逆,即刻锁拿,交大理寺审讯,株连九族,绝不宽贷!”

话音未落,殿外铁甲铿锵,禁军统领率众破门而入,黑衣重铠,刀锋出鞘三寸。两名士兵上前,反剪周崇安双臂,冰冷镣铐“咔”地一声扣上手腕。

“老臣忠心为国!”周崇安嘶声怒吼,挣扎着抬头,“此举必致天下非议!史书将如何记载陛下?如何评说今日之朝堂?!”

玉沁妜冷冷俯视着他,不带一丝情绪:“史书自有公论。但朕只知一点——今日若放纵谗言,明日便是山河破碎。”

她不再看他,转身拂袖而去。

其余附议大臣早已面如土色,纷纷低头垂首,不敢仰视,更无人敢再出一言。

退朝钟声悠远响起,余音缭绕于宫墙之间。群臣如潮水般退去,脚步匆匆,仿佛逃离一场风暴中心。

然而玉沁妜并未返回内殿,而是径直走向御花园西侧长廊。那里竹影婆娑,小径幽深,平日常有宫娥采花,此刻却空无一人。

百里爵沉默跟随,步伐稳健,与她并肩而行。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脚步节奏竟也完全一致,仿佛早已走过千百遍这样的路。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如细语低吟。竹叶在风中轻颤,光影斑驳地洒落在青石小径上,仿佛碎金铺地。远处宫墙高耸,朱红的廊柱与飞檐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整座皇城静谧而庄严。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落在水面的一粒石子:“他们怕您为我树敌太多。”

她正缓步前行,闻言脚步微顿,侧目望他一眼。眉目清冷,眸光却深不见底:“那你呢?怕不怕我为你折寿?”

他笑了,笑意从眼角漾开,带着几分从容,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臣更怕您哪天嫌我啰嗦,一纸令下,把我打发去守皇陵,整日对着碑文念叨忠心。”

她轻哼一声,唇角微动,似有讥诮,又像藏了点别的什么:“放心。若真要打发你,也不会让你清闲。守皇陵太便宜你了。”

“那臣宁可被罚去抄十遍《礼制典章》。”他语气依旧平和,眼中却闪过得意,“至少还能日日见您一面。”

她没接这话,只淡淡道:“下一个要收拾的,是真正该死的人。”

他敛了笑意,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抚过腰间新系的青玉带。玉质温润,流苏垂落,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再没有昔日那纠缠不清的死结——那是过去权谋纠葛的象征,如今终于解开。

回廊尽头,凌霄不知何时已倚在一根朱漆柱旁,手中啃着一只青皮苹果,汁水微溅。见二人走近,他随手将果核抛进花坛,动作随意得近乎无礼。

“周崇安已经押进大理寺了。”他边说边拍了拍手,“供状半个时辰就能写完。他还想咬出几个人,可惜啊——那些名字,早在我的名单上躺着了,就等他自己往上撞。”

玉沁妜停下脚步,目光沉静:“查清楚就行。不必牵连无辜。”

“义姐放心,我办事向来讲究分寸。”凌霄眨眨眼,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再说,现在谁还敢轻举妄动?今日这一局,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掀了底牌,够他们消停三个月。”

百里爵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忽而低声问道:“你觉得,还有多少人藏着慕容铮那一套心思?”

凌霄耸了耸肩,神情不以为意:“总有几个老顽固,骨子里觉得男人掌权才是正道,女人临朝不过是乱政之始。不过嘛——”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要您俩还在一块儿,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前脚刚有人递折子弹劾您擅权,后脚就被发现私吞军饷,你说巧不巧?”

百里爵轻笑:“是你动的手?”

“我可不敢。”凌霄双手一摊,“我只是顺水推舟,帮‘天意’露了个脸罢了。”

玉沁妜淡淡瞥他一眼:“少贫嘴。去把剩下的账册送来,我要亲自过目。尤其是户部那几笔暗账,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了马虎眼。”

“得令!”凌霄拱手行了个滑稽的礼,转身欲走,却又忽然回头,语气转为轻松,“对了,晨曦宫那边送来了新茶,说是您最爱喝的雪顶含翠,今年头采,香气清冽,泡出来像春山初雾。要不要我现在给您泡一壶?趁热喝最养神。”

“先放着。”她语气平静,脚步未停,“等我把西境军报看完再说。”

“哎,我就知道。”凌霄嘟囔一句,“好茶配劳碌命,真是糟蹋东西。”

百里爵落后半步,望着她前行的背影。阳光斜照,穿过回廊的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发间的白玉凤钗映着日光,泛出一缕柔和的银辉,像是凝住了一瞬的月色。

他忽然想起昨夜书房里的那一幕——烛火摇曳,她伏案批阅奏折,一根丝线从袖口脱落,垂在砚台边缘,几乎要沾墨。他默默上前,替她将线头捻起,剪断。她没抬头,只说了句:“线断了,换一根便是。”

可他知道,有些线,一旦断了,就再也接不回去。

此刻,他心中微动,仿佛那根断线仍在心头缠绕。

“你在想什么?”她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传来。

他走近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午后:“在想……以后能不能偶尔一起去城南吃那家豆腐脑。听说他们早上五更就开张,配料特别足,虾皮、榨菜、香油一样不少,连葱花都是现切的。”

她眉梢微挑,终于侧过脸看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堂堂皇夫,想偷偷溜出宫吃早点?”

“不是偷偷。”他认真道,语气诚恳,“是请您微服同行。换身素衣,戴个斗笠,走在市井巷陌里,听贩夫走卒讲笑话,看孩童追风筝跑过长街——那样的日子,我也想试试。”

她静静看着他,良久,唇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快得几乎看不见,却像春风拂过冰面,裂开一道细微却温暖的缝隙。

“你倒是会做梦。”她轻声道,转身继续前行,脚步依旧稳健,却不自觉慢了半分。

风穿过回廊,吹起他的衣袖,流苏随风飘荡,在石阶上投下细碎跳动的影子。远处宫门紧闭,晨雾早已散尽,日影西斜,染红了半边天际。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袖口,将最后一道褶皱缓缓抚平。动作细致,仿佛在整理一段过往,也像是在迎接某种新生。

风又起,竹声再响,仿佛天地也在低语。而在这深宫回廊之中,两道身影并行于斜阳之下,渐行渐远,却始终未曾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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