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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的城墙,像一道突然绷紧的弓弦。

方才还在忙碌的民夫和辅兵被迅速撤下,换上了一排排沉默的、披甲执锐的战兵。弓弩手沿着垛口就位,检查着弓弦箭囊。滚木礌石被抬上城头,铁锅架起,烧沸的金汁冒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没有喧哗,只有金属摩擦的冰冷声响,粗重的呼吸,以及军官压低了嗓音的急促命令。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楚骁按着刀,沿着城墙快步行走,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防御细节。

“弩车!左边那架,仰角再高半分!你想打自己人的脚面吗?”

“水!多备水!狄人的火箭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汁看好了!别没烫到狄人,先把自己人熏晕了!”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冷硬,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守军的神经,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王校尉快步跟上,脸色发白,指着关外那越来越近、仿佛连接了天地的黑色潮水:“将军,看这阵势,狄人怕是倾巢出动了!不下五万骑!咱们……咱们守城的满打满算不到八千。”

“八千守五万,天险在我,够了。”楚骁脚步不停,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怕了?”

王校尉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不是怕!是……兵力实在悬殊!是不是……是不是暂避锋芒?或者向南边……”

“南边?”楚骁嗤笑一声,停下脚步,看着他,“南边是正在和漠北王狗咬狗的朝廷?还是可能正等着捅咱们刀子的漠北狼骑?老王,咱们没退路。这玉门关,就是咱们的坟,也是咱们的碑。守住了,名扬天下。守不住,烂在这里,喂饱野狗,也算肥了咱汉家的土!”

他拍了拍王校尉的肩膀,力道不小:“去,把咱们那几架宝贝大家伙推上来。”

王校尉一愣:“将军是说,那几架从狄人库里翻出来的床弩?”

“不然呢?留着生锈吗?”楚骁眯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狄人大军前锋,那扬起的沙尘几乎要扑到关墙上,“狄人皮厚,得用大家伙招呼。”

关外,狄人军阵如同黑色的海潮缓缓逼近,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开始减速,最终停下。无数的马蹄踏地声、牛羊嘶鸣声、兵甲碰撞声汇聚成一片沉闷的轰鸣,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金狼王旗下,阿史那咄吉勒住战马,眯眼打量着前方的玉门关。关墙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残破,但那股森严的戒备之气,却远胜往日。墙头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刀枪的反光刺得他眼睛有些不舒服。

“哼,看来那小野狗,倒是做了几分准备。”咄吉冷笑一声,对身旁的酋长们道,“谁去替本王叫阵,骂醒那群缩头乌龟?”

一名身材格外雄壮、满脸横肉的万夫长狞笑一声,催马出阵:“大汗,让兀术去撕了他们的嘴!”

他带着几十名亲卫,旋风般冲到关下,扬起手中巨大的弯刀,用生硬的汉语咆哮道:“关上的汉狗听着,我乃大汗麾下万夫长兀术!叫那个杀我同袍、名叫楚骁的小杂种出来受死!献上他的狗头,打开城门,大汗或可饶你们这些两脚羊不死!否则,破城之后,鸡犬不留!把你们的肠子掏出来喂鹰!”

粗野肮脏的咒骂声在关墙下回荡,狄人阵中爆发出哄堂大笑,各种怪叫和辱骂声此起彼伏。

城墙上,守军士兵面露怒色,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楚骁面无表情,甚至打了个哈欠。他侧头对身边一个箭法极准的队正淡淡道:“太吵了。让他闭嘴。”

那队正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悄无声息地张弓搭箭,箭头微微调整,计算着风速。

城下的兀术见无人应答,骂得更加起劲,污言秽语如同粪水般泼洒。

就在他再次扬起弯刀,准备喊出更恶毒话语的瞬间——

咻!

一支黑色的羽箭,如同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城头激射而下!速度之快,远超普通箭矢!

兀术也是沙场老将,听到尖啸声本能地一缩脖子,想要躲闪。但那箭来得太快太刁钻,根本不是冲着他的人,而是冲着他扬起的右臂腋下——皮甲防护最薄弱之处!

噗嗤!

箭簇精准地穿透皮甲,深深扎入腋下的筋肉之中!

“呃啊!”兀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巨大的弯刀差点脱手!他猛地捂住伤口,鲜血瞬间从指缝中涌出!

城上城下,瞬间一静。

狄人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愕然地看着他们勇猛的万夫长中箭。

守军则爆发出压抑的低呼,士气一振。

“好箭法!”楚骁赞了一句,随即提高声音,对着关下,语气带着十足的嘲弄,“喂!那个嚷嚷最凶的!小爷我就是楚骁!想要我的头。可以,自己爬上来拿!派条野狗在下面乱吠,算怎么回事?你们狄人都是这德行?”

他的声音清朗,穿透力极强,清晰地传遍双方军阵。

兀术疼得龇牙咧嘴,又被如此羞辱,气得几乎爆炸,指着城头哇哇乱叫,却因为剧痛和愤怒,一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阿史那咄吉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叫阵不成,反折一阵,士气受挫。

“废物!”他低骂一声,不再犹豫,猛地挥动金刀,“吹号!攻城!踏平玉门关!本王要亲手扒了那小子的皮!”

呜——呜——呜——

苍凉而凶暴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如同死神的召唤。

黑色的潮水,动了。

数以万计的狄人骑兵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玉门关城墙发起了疯狂的冲击!冲在最前面的,是扛着简陋云梯、举着皮盾的步兵,后面跟着无数的弓箭手,箭雨如同飞蝗般率先扑向城头!

“举盾!避箭!”城头上,军官声嘶力竭地怒吼。

砰砰砰!密集的箭矢钉在盾牌上、垛口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偶尔有惨叫声响起,是中了流矢的守军。

楚骁躲在垛口后,眯眼看着如同蚂蚁般涌来的狄人先锋,计算着距离。

“弩车!放!”

嗡——!

数架巨大的床弩猛地一震,儿臂粗的巨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狠狠扎进狄人冲锋的队伍中!

噗噗噗! 一支弩箭甚至连续洞穿了三个狄兵,将他们像糖葫芦一样串在一起,余势不减,又砸翻了好几人,才深深楔入地面。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模糊。

狄人的冲锋势头为之一窒!

但更多的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继续前冲,很快进入了弓箭射程。

“放箭!”

城头上,守军的弓弩手齐齐放箭,箭矢如同雨点般落下,不断有狄人中箭倒地。但狄人实在太多,弓箭手也在城下疯狂仰射还击,压制城头。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云梯很快搭上了城墙,凶悍的狄人口衔弯刀,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滚木礌石轰隆隆砸下,惨叫声不绝于耳。沸腾的金汁兜头泼下,烫得狄人皮开肉绽,发出凄厉的哀嚎,如同下饺子般从云梯上坠落。

城墙上下,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血肉磨盘。

楚骁抽刀在手,如同救火队员,哪里防线吃紧就冲向哪里。他的刀法简洁狠辣,没有任何花哨,每一次劈砍都直奔要害,往往刀光一闪,刚冒出头的狄兵就捂着喉咙摔下城去。

“左边!补上去!长枪手顶住!” “火油!扔火把!” “这边云梯要上来了!跟我杀!”

他嘶哑的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晰可辨,身影所到之处,守军士气便为之一振。

一名格外彪悍的狄人百夫长冒着箭石,竟然率先爬上了一段城墙,狼牙棒狂舞,瞬间砸翻了两名守军,试图扩大突破口。

楚骁眼神一冷,猛地踢起地上一面弃盾,砸向那狄人面门,趁其格挡的瞬间,揉身扑上,刀光贴地疾扫!

那狄人百夫长反应极快,狼牙棒下砸格挡。 铛! 火星四溅!

楚骁却借着碰撞之力,身体诡异一旋,刀锋上撩,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接切开了对方肋下的皮甲。

狄人百夫长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楚骁踏步跟进,刀尖如毒蛇吐信,瞬间刺入其咽喉。

动作干净利落,瞬息之间,一名凶悍的敌将便已毙命。

“将军威武!”周围的守军激动地大吼。

楚骁甩了甩刀上的血珠,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继续吼道:“别愣着!把缺口堵上!狄人又上来了!”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狄人的攻势如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止境。关墙下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黄土,但更多的狄人依旧疯狂地涌上来。

守军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疲惫开始显现。

王校尉气喘吁吁地跑到楚骁身边,脸上混着血和汗:“将军!箭矢消耗太快!滚木礌石也不多了!弟兄们伤亡不小,是不是让辅兵营上来顶一阵?”

楚骁一刀将一名刚冒头的狄兵劈下城去,喘着粗气看了看天色:“还不到时候,让弟兄们再撑一会儿。狄人的锐气快泄了。”

他说的没错。城下的阿史那咄吉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这座看似残破的关城,抵抗竟然如此顽强。那个楚骁,像根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城头,每次眼看就要突破,又被他带人硬生生压回来!伤亡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大汗!儿郎们死伤惨重,是不是先退下来……”一名老成持重的酋长忍不住劝道。

“退?”咄吉眼睛赤红,“死了这么多人,现在退?本王的脸往哪搁!继续攻!谁敢后退,杀无赦!亲卫队!给我压上去!”

他下了狠心,甚至将自己的精锐亲卫也投入了进攻。

然而,就在狄人新一轮攻势即将发起的间隙——

关墙之上,突然响起一阵沉闷而有力的战鼓声!

咚!咚!咚!

鼓点并不急促,却沉重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穿透喊杀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军的耳中。

正在休整的守军士卒们,听到这鼓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纷纷爆发出惊喜和狂热的光芒!

“是将军的战鼓!” “将军亲自擂鼓了!” “杀!杀光狄狗!”

楚骁不知何时站上了最高的一处敌楼,脱去了上身染血的武服,赤着精悍的上身,亲手抡动巨大的鼓槌,奋力敲击着一面牛皮大鼓。

鼓声如雷,震撼人心!

他每一次挥臂,肩背肌肉都如同山峦般隆起,汗水沿着脊沟流淌。那鼓声仿佛不是敲在鼓面上,而是直接敲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疲惫似乎被驱散,恐惧被压下,一股更加狂野的血勇之气从守军心底升起。

“弟兄们!”楚骁一边擂鼓,一边放声怒吼,声音压过了鼓声和厮杀声,“狄人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砍多了照样死!咱们的身后,就是刚收回来的家园!爹娘妻儿都在看着咱们!今天,要么咱们死在城上,让爹娘妻儿再给狄人当牛做马!要么,就把狄狗杀怕!杀绝!让他们听见玉门关三个字就尿裤子!”

“杀!杀!杀!”守军的士气被彻底点燃,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猛兽,爆发出更加凶猛的反扑。

刚刚冲上云梯的狄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反击打了下去,死伤惨重。

阿史那咄吉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鼓声,那吼声,那突然暴涨的战斗力……这支汉军,是疯了吗?!

就在狄人士气受挫,攻势微微一滞的刹那——

关墙的侧后方,突然烟尘大作!一支骑兵,人数不多,仅有数百,却如同离弦之箭,从一条隐蔽的沟壑中猛然杀出,以极其悍猛的姿态,直接侧击狄人攻城的部队腰部。

为首的将领,正是那虬髯副将!他挥舞着一柄门板似的巨斧,狂吼如雷:“老子胡彪来也!狄狗纳命来!”

这支生力军的突然出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在攻城受挫的狄人,猝不及防被侧翼猛冲,顿时阵脚大乱。

“有埋伏!” “撤!快撤!”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前方的狄兵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后溃退,与后方的部队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好!胡彪干得漂亮!”城头上,王校尉激动得大叫。

楚骁停下了擂鼓,抓起战刀,吼道:“开城门!骑营跟我出城!追杀十里!”

吊桥轰然落下,城门洞开。

楚骁一马当先,身后是憋足了劲的数百精锐骑兵,如同猛虎出闸,狠狠撞入混乱溃逃的狄人军中。

刀光闪烁,血浪翻涌!

一场血腥的追杀,开始了。

阿史那咄吉眼睁睁看着大军溃败,气得几乎吐血,连连怒吼,却也无法阻止雪崩般的败势,在金狼卫的保护下,不得不狼狈后撤。

夕阳如血,映照着玉门关下尸横遍野的战场。

“楚”字大旗,依旧牢牢插在关墙之上,迎风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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