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和韵这个提议,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客厅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浪头给惊住了。
苏晚晴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
组长!这可不是村里选个队长那么简单,这是县里直接任命的带头人,是官方认可的身份!她看向李默,眼里的激动和期望几乎要溢出来,这正是他施展抱负的最好机会。
然而,李默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既没有激动,也没有立刻拒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拿起桌上一个洗干净的苹果,用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皮,薄薄的果皮连成一长串,丝毫未断。
“姚叔,”他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这个组长的名头,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宋妙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没想到李默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苏晚晴更是心头一紧,急得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姚和韵,双眼微眯,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添了几分兴趣。
“哦?说来听听,为什么没意义?”
“名头是虚的,能做什么才是实的。”李默将削好皮的苹果切成几块,把最大的一块递给了身边的苏晚晴,又分给宋妙梦一块,这才抬头看向姚和韵。
“姚叔想让我当这个带头人,无非是想让我带着小河村的乡亲们,走出贫困。可问题是,怎么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客厅,缓缓道:“小河村为什么穷?姚叔你刚才说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这话只对了一半。”
“哦?”姚和韵身体前倾,神情专注,他知道,正戏来了。
“天时,我们改不了。地利,却可以变。”李默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小河村背靠大山,这是劣势,也是优势。
山里有什么?木材、草药、野味。这些东西,在村里人眼里,是换几斤盐巴的零碎。
但在城里,在需要它们的地方,就是宝贝!”
“这第一步,就是引水和修路。
把大青山上的泉水引下来,灌溉山脚下那片相对平整的土地。
再修一条能走板车的路,通到山外的大路上。水是命脉,路是血脉。命脉通,庄稼活;血脉通,东西才能运出去,钱才能运进来。”
他说的这些,很实在,很基础。
苏晚晴和宋妙梦听得连连点头,这确实是解决村里困难最直接的办法。
姚和韵也点头,但没有说话,他知道李默的话还没说完。
“但这只是第一步,是让大家伙能吃饱饭的阶段。”李默话锋一转,“想富起来,光靠种粮食是不行的。
小河村土地贫瘠,种出来的粮食产量有限,就算丰收了,也只是糊口。
我们得种值钱的东西。”
“值钱的东西?”宋妙梦忍不住问。
“对。”李默看向她,“比如山上的那些草药,黄精、天麻,我们完全可以尝试人工培育,扩大种植。
再比如我们可以利用山泉水,建几个池子,养鱼。
还有,把村里的猪、鸡统一圈养,形成规模。
这些都比单纯种那几亩薄田来钱快。”
这番话一出,苏晚晴和宋妙梦的眼神就有些迷茫了。
人工培育草药?规模化养殖?这些词汇对她们来说,太过新奇,也太过遥远。
她们能理解大概的意思,却想象不出具体该如何操作。
姚和韵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他甚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开始飞快地记录着。
他听明白了,李默这是在讲“商品经济”的雏形!
“好小子,你继续说!”姚和韵催促道,像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李默笑了笑,继续道:“有了产品,下一步就是‘加工’和‘销售’。我们不能总卖原材料,那是给别人做嫁衣。
比如草药,我们可以自己切片、晾晒、打包,做成可以直接入药的药材。比如猪,我们可以自己熏制腊肉、做成火腿。
这样一来,价值就翻了好几倍。”
“至于销售,更不能守株待兔,等着贩子来村里收。我们要主动走出去。
成立一个供销小组,派脑子活泛、能说会道的人,直接去县里的供销社、药材公司、甚至是国营饭店谈合作。
我们有独一无二的山货,质量好,价格可以谈。把渠道建立起来,这盘棋就活了。”
说到这里,屋子里除了姚和韵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已经是一片寂静。
苏晚晴和宋妙梦已经彻底跟不上李默的思路了,她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什么加工、销售、渠道,这些概念完全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围。
她们只能看到李默平静的脸,感觉到他描绘的那个蓝图,似乎很宏大,很了不起。
姚和韵的额头已经见了汗,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勉强能跟上李默的节奏,但每跟上一步,内心的震撼就加深一分。
李默说的不是零散的点子,而是一整套环环相扣、逻辑严密的系统!从生产、加工到销售,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商业闭环!
这哪里是一个山村少年能想出来的东西?这分明是一个深谙经济规律的战略家在布局!
“资金呢?做这些都需要钱。
引水修路、买种苗、建猪舍,哪一样不是巨大的投入?县里能支持一部分,但不可能全包。”
姚和韵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紧紧盯着李默,想看他如何破解这个死局。
“问得好。”李默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说到了核心,“所以,我刚才说,那个‘组长’的名头没意义。
我们需要成立的,不是一个‘生产互助小组’,而是一个‘小河村农工商联合社’!”
“联合社?”姚和韵手里的笔一顿。
“对。以村里的土地、山林资源和劳动力入股,县里的扶持资金也作为一股。我们甚至可以面向全县,吸引个人资金入股!所有社员,按劳分配和按股分红相结合。
干得多,拿得多;股份多,分红多。那些只想偷懒拿好处的害虫害群之马,这也是对付他们最好最有效的重要手段!
联合社的盈利,拿出一部分作为再投入的‘发展基金’,剩下的再进行分红。
这样一来,资金就能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们的事业,也就能一步步做大。”
李默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地砸在姚和韵的心坎上。
入股、分红、发展基金.......
这.......这已经触及到了某些最敏感的领域!这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集体经济模式!它既保留了集体的优势,又极大地激发了个人的积极性!
姚和韵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李默一脚踹开了!他之前所有的困惑,关于如何调动农民积极性、如何解决资金困境的难题,在李默这套“联合社”的理论面前,瞬间迎刃而解!
他看着李默,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是一片云淡风轻。
仿佛他刚才说的那些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喝水吃饭一样平常。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妖孽?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姚和韵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原以为自己是来给李默搭台唱戏的,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把整个戏台的设计图纸、运营方案、甚至是未来十年的发展规划,全都拍在了他的脸上!
他这个县长,在李默面前,像一个刚刚启蒙的学童。
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姚和韵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默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然后,在苏晚晴和宋妙梦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对着李默,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李默同志,我为我之前的浅薄,向你道歉。”姚和韵抬起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激动,甚至带着一丝敬畏,“你今天这番话,不只是为小河村,更是为我们整个清河县,为所有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乡亲们,指明了一条金光大道!我.......受教了!”
他看着李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也不是伯乐对千里马的喜爱。
那是一种,看到了真龙降世的震撼与折服!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
这条龙,绝不能困在小河村这个浅滩里!
官场,只有官场,才是他应该搅动风云的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