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坊已经在城门口候着了。”
他侧过头看她,眼里闪着光。
“等皇叔的玄甲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就奏这首曲子。当年他平定西州之乱时,全军都跟着这曲子行军,如今再听,正好杀杀那些老东西的锐气。”
时宜想起小时候跟着师父在王府学琴,他总爱让她弹《破阵乐》,说这曲子里有军魂。
有次她弹错了个音节,他并未斥责,只是握着她的手重弹一遍,指尖的薄茧蹭过琴弦,震得她心口发麻。
那时的阳光落在他发间,她偷偷数过他鬓角的碎发,竟比西洲的星子还要密。
“姑娘在想什么?”
刘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臣女在想。”
时宜抬头,望见远处的城楼在雪雾里若隐若现。
“师父见了这满城的雪,会不会想起西洲的军帐。”
刘徽笑了,笑声在雪地里荡开。
“他定会说,中州的雪太软,不及西洲的雪能养出好将士。”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轻下来。
“十一,你知道吗?朕昨夜梦见皇叔了,还是穿着那身玄甲,站在城楼上对我说,‘陛下放心,有臣在,西洲丢不了’。”
时宜的心猛地一缩,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明白了阿娘说的“沉甸甸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师徒重逢的欢喜,更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西洲的玄甲踏过雪地,踏的是朝局的平衡。
她站在城门下,站的是漼家与南辰王府的默契。
走到午门时,守城的禁军早已跪了一地,甲叶撞在雪地里,发出整齐的脆响。
刘徽踩着他们的背踏上城楼,时宜紧随其后,刚站稳就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呛得轻咳。
城楼下的朱雀大街上,百姓们早已听说南辰王归来的消息,纷纷扒着栏杆眺望,雪地里攒动的人影,竟比灯笼还要密。
“看那边!”
刘徽忽然指向西北方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
时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雪雾深处渐渐出现一点墨色,像滴在宣纸上的浓墨,正一点点晕开。
那墨色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是玄甲的颜色,甲叶在雪光里闪着冷冽的光,马蹄踏过积雪的声音,隔着三十里地都能听见。
“是南辰王军的旗帜!”
城楼上传来禁军的惊呼。
“是‘辰’字旗!”
时宜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紧紧攥着那卷军报,指节都泛了白。
她看见最前面的那匹黑马,马背上的人影穿着玄色铠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即便隔着风雪,她也能认出那挺拔的身形。
是师父,真的是他。
刘徽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像火。
“你看,他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等会儿见到他,你要像从前那样唤他师父,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周生辰在中州,不是孤家寡人。”
时宜望着越来越近的玄甲队伍,睫毛上的雪粒终于化成了水。
她轻轻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风雪里,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像西洲的山。
“嗯。”
城楼下的《破阵乐》忽然响起,鼓声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时宜望着那匹黑马在城门前停下,马背上的人影翻身落地,玄色披风扫过积雪,露出甲胄下熟悉的面容。
他比去年清瘦了些,下颌线更锋利了,却在抬头望见城楼时,目光先落在了她身上,那双总带着寒意的眼睛,瞬间漾起了暖意。
“师父。”
她望着他,终于叫出了这个在心里念了半年的称呼,眼泪忽然落在手背上,烫得像北境的星火。
周生辰站在雪地里,仰头望着城楼上的少女,石青袄裙在风雪里像株挺秀的松。
他抬手,对着她的方向轻轻按了按,像从前无数次教她剑法时那样,动作里藏着只有师徒二人才懂的默契。
刘徽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压在心头半年的沉郁都被风雪吹散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内侍道。
“开城门,朕要亲自去接皇叔。不,是去接北陈的守护神。”
风雪还在落,却仿佛带着暖意。
时宜望着师父一步步走近,玄甲上的雪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忽然明白阿娘说的“稳妥”是什么意思。
有些力量,从不需要声张,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沉默,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