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提醒,漼风才猛地想起怀里的东西,连忙从怀中掏出那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我来的时候,路过东街的糖糕铺,想着你爱吃,就买了些。”
油纸包刚打开,豆沙的甜香便漫了出来。
宏晓誉低头一看,眼睛瞬间亮了,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伸手接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她吃得满足,唇角沾了点糖霜,却毫不在意,眉眼间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看着她这副模样,漼风心里那点沉重忽然淡了些。
或许……这样就很好。
他不必说破那份心意,她不必背负那些枷锁。
他可以继续做她的师弟,在战场上护她周全。
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女将军,活得潇洒坦荡。
至少此刻,她手里捧着他送的糖糕,笑得像个孩子。
这就够了。
风卷着雪沫吹过校场,带着糖糕的甜香,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远处的操练声依旧震天,可这一角的时光,却仿佛慢了下来。
宏晓誉三口两口吃完手里的糖糕,用油纸擦了擦指尖的糖霜,眼睛一亮,忽然拍了拍漼风的胳膊。
“正好,我这刚练得热乎,你来得巧,陪我过两招?”
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触在他衣袖上,传来一阵温热的力道。
漼风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锦袍。
这料子矜贵,原不是来校场动武的,可对上她眼里跃跃欲试的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变成了。
“好。”
宏晓誉笑得更欢了,转身喊来亲兵。
“去取漼风的佩剑来!”
又转头冲他扬下巴。
“别告诉我你回了趟漼府,连剑都不会握了。”
“自然不会。”
漼风扬唇应道,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
她总爱这样跟他斗嘴,带着点毫不设防的熟稔,像是在提醒他,他们不只是师姐弟,更是在沙场上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不多时,亲兵捧着剑过来。
漼风接过,反手抽出剑鞘,剑身映着天光,亮得晃眼。
他活动了下手腕,锦袍的宽袖被他利落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倒有了几分在军中时的模样。
宏晓誉已将长枪递给旁人,换了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冲他摆出起势的姿态。
“点到即止,可别伤了我,也别被我伤了。”
“师姐放心。”
漼风举剑相迎,剑尖与她的剑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嗡鸣。
两人身影在校场上交错开来。
宏晓誉的剑法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狠劲,招招凌厉,却又留着分寸。
她知道漼风的剑法偏灵巧,便没使出对付敌军的杀招,只是用快剑逼得他不断腾挪。
漼风却不慌不忙,脚步轻盈如蝶,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总能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她的锋芒,偶尔还能寻隙反击,逼得她不得不回剑格挡。
雪刚停,地上积着薄薄一层白,两人的靴底踏过,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宏晓誉一剑横扫过来,漼风旋身避开,衣袍扫过雪地,带起一片细碎的雪沫,恰好落在她的发间。
“分心了。”
他轻声提醒,剑尖已堪堪停在她颈侧半寸处。
宏晓誉挑眉,手腕一翻,长剑贴着他的剑身滑下,借着他收势的空当,剑柄轻轻撞在他的胸口。
“现在呢?”
漼风被撞得后退半步,却笑了。
“晓誉你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残忍。”
宏晓誉收剑而立,额角又渗了汗,却比刚才更多了几分鲜活气。
“不过你这身手倒是没退步,看来在漼府也没闲着。”
“晨起,总会练半个时辰。”
漼风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下意识想伸手替她拂开,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又默默收回。
“总不能忘了师父教的本事。”
“算你有良心。”
宏晓誉哼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胸口,忽然想起什么。
“说起来,渭州那次,你替我挡那一刀时,可比现在狼狈多了。”
漼风一怔,随即笑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他刚入军不久,还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青涩。
敌军夜袭时,一支冷箭射向正在指挥的宏晓誉,他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虽没被射中要害,后背却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躺了足足一个月。
“那时确实莽撞。”
他低声道。
“不是莽撞。”
宏晓誉的声音沉了些,眼神却格外认真。
“是情义。战场上的弟兄,不就该这样吗?”
她这话坦荡,却让漼风心里一紧。
是情义,可他对她的,又何止是弟兄间的情义?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校场的操练声远远传来,衬得这一角格外安静。
雪光反射在宏晓誉的铠甲上,亮得有些晃眼,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忽然道。
“说起来,你这次回平城,怕是要待些时日吧?你阿爹那边,没催你回去主持族务?”
“暂时没有。”
漼风避重就轻。
“姑母说,先让我在这边歇养一阵。”
“歇养?”
宏晓誉嗤笑一声。
“你漼家的嫡子,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歇养?怕是等着你回去联姻呢吧?”
她这话像是随口一提,却精准地戳中了漼风心底的痛处。
他脸色微变,勉强笑了笑。
“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
宏晓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如此?婚姻大事,从来都是家族的筹码。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可别娶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娇小姐。”
漼风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她。
“那晓誉觉得,该娶什么样的?”
宏晓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自然是娶个能跟你并肩的!上能替你挡箭,下能陪你喝酒,就算到了战场,也能挥剑护着你,这才像样!”
她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却带着十足的暖意。
可这暖意落在漼风心上,却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疼。
能跟他并肩的,不就在眼前吗?
可他能娶她吗?
他望着宏晓誉笑得坦荡的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的潇洒自由,他一样都给不了。
他能给的,只有家族的枷锁,只有世人的非议,只有让她收起锋芒、困于宅院的无奈。
“怎么了?又傻了?”
宏晓誉见他半天不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被我说中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