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一样。”
宏晓誉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墙,那里的积雪还没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守雁门关,我面对的是敌人的刀枪,拼尽全力就能守住;可这事……我如若答应了他,要面对的是漼府。那可是百年世家,规矩比城墙还厚,他又是坞水房唯一的嫡子,身上扛着整个宗族的指望。”
凤俏还是不明白。
“那又如何?我师姐可是大名鼎鼎的宏将军!北境谁不知道你?当年你带三百骑兵冲垮柔然人的阵型,救了整座雁门关,百姓都把你当活菩萨似的供着。那些世家贵女能比得上你?她们除了会弹琴画画,还会什么?难不成还能提枪上战场不成?”
她说得义愤填膺,像是已经看到那些世家贵女嘲笑宏晓誉的样子,捏着拳头道。
“再说了,有师父在呢!师父可是南辰王,谁敢说你半个不字?大不了让师父去跟漼家说,我就不信他们不给师父面子!”
宏晓誉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到眼底。
“傻师妹。战场是战场,后宅是后宅。在战场上,我杀得了敌人,守得住疆土,可在嫁人这块,‘宏将军’这个名讳,抵不过他们世家大族的流言蜚语。”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嘲。
“他们会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配不上漼家的门楣;会说我浑身带着硝烟味,粗鄙不堪,辱没了漼家的规矩;会说漼风为了我不顾宗族,是不孝不义……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倒也罢了,可我不能让漼风因为我,被人戳脊梁骨。”
她想起漼风昨晚急红的眼眶,想起他说“我去求阿爹”时的执拗,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
她不怕战场的刀枪,不怕北境的风霜,却怕自己成为漼风的软肋,怕那些流言蜚语毁了他在宗族里的位置。
凤俏听着她的话,脸上的雀跃渐渐淡了下去。
她虽性子跳脱,却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她知道宏晓誉是孤女,知道世家大族有多看重门当户对。
当年小师妹时宜被指给太子,漼府上下有多风光,营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可宏晓誉没有时宜那样的家世,就算她是宏将军,在那些宗族长辈眼里,怕也真的如她所说,抵不过“孤女”两个字。
“可……可漼风公子他愿意啊。”
凤俏憋了半天,才小声说。
“他愿意为了你回清河郡求他阿爹,愿意为了你跟宗族作对,这不就够了吗?”
宏晓誉望着远处飘扬的军旗,风把旗角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
“够不够,不是我说了算的。得等他回来,才知道。”
凤俏看着她眼底的茫然,心里也跟着沉了沉。
她伸手抱住宏晓誉的胳膊,像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她。
“师姐,不管怎么样,我都站你这边。要是漼家那些人敢欺负你,我就带着骑兵冲过去,把他们的祠堂给掀了!”
宏晓誉被她逗得笑出了声,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拍了拍凤俏的手背。
“别胡说。军务要紧,走吧,该去查岗了。”
两人并肩往营地走去,晨风吹起她们的发带,在空中轻轻打着结。
凤俏还在小声替她抱不平,说漼家那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说等师父开春巡营,一定要让师父去漼府为她撑腰。
宏晓誉没再说话,只是脚步却比来时沉了些。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朝阳刚爬过城墙,把营地染成一片暖黄。
可她心里却像压着块冰,怎么也暖不起来。
她不知道漼风能不能求成,也不知道等他回来时,自己该如何面对。
只能等。
像等北境的雪化,等春天的花开那样,等着那个为她奔赴清河郡的人,带回来一个结果。
只是这等待,比守在雁门关的寒夜里,还要难熬几分。
宏晓誉的心像是被塞进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些天她几乎是铆着劲地扎在军务里,查粮草、点兵器、巡营房,连夜里都要抱着沙盘复盘阵法到三更天,可只要一停下来,漼风那张带着执拗的脸就会在眼前晃。
晃得她心烦意乱时,便只能往演武场去。
演武场北角有片僻静的空地,平日里少有人来。
宏晓誉把长枪往地上一戳,枪尖扎进冻硬的泥土里,溅起几点碎雪。
她解下腰间的箭囊,抽出支羽箭搭在弓上,拉弦的力道让手臂上的肌肉绷出紧实的线条。
可视线落在远处的靶心上时,却总有些发虚。
明明是闭着眼都能射中十环的距离,箭矢离弦时偏了半寸,擦着靶边钉进了后面的木架。
“嗤——”
箭羽在风里颤了颤,发出细碎的声响。
宏晓誉咬了咬后槽牙,又抽出支箭搭上。
这次她屏住呼吸盯着靶心,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可松开手的瞬间,还是偏了。
接连三支箭都落了空,她猛地把弓往地上一扔,弓身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震得指尖发麻。
其实她知道自己是心不在焉。
满脑子都是漼风此刻到了清河郡没有?
有没有跟他阿爹开口?
那些宗族长老会不会指着他的鼻子骂?
甚至会胡思乱想。
若是漼家真的松了口,她要怎么跟营里的弟兄们道别?
要学着穿那些勒得人喘不过气的锦裙吗?
要对着漼家的长辈屈膝行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