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初夏的长安,空气中已浮动着几分燥热。两仪殿侧殿,雕花窗棂半开,泄入的阳光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那股因堆积如山的奏章而产生的沉闷气息。李治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刚端起内侍奉上的冰镇酸梅汤,便见兵部尚书崔敦礼步履轻快却又刻意压制着兴奋地步入殿中。
“陛下!大喜!辽东、西域,两线皆有捷报传来!”崔敦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双手呈上两份加急军报。
李治精神一振,放下玉碗,接过军报迅速展开阅览。
辽东捷报: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率军东渡辽水后,并未直扑高句丽重兵布防的前沿壁垒,而是依据“确凿侦讯”,精准绕行险峻山道,如同神兵天降,突袭了高句丽后方囤积大量粮草军械的重镇——新城。一番激战,焚其粮秣辎重无数,斩获甚众,迫使猛攻新罗的渊盖苏文主力急速回援,新罗北境之围遂解。捷报中,程名振特别提及:“此番进军,赖侦骑探得敌后虚实,路径分明,故能避实击虚,建此奇功。”
西域捷报:葱山道行军大总管、卢国公程知节上表,副大总管王文度率前军精锐,依据“可靠向导”指引,长途奔袭鹰娑川以北数百里外的一处隐秘绿洲,恰好捕捉到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麾下重要部落首领阿史那斛勃正在此地休整人马。唐军趁其不备,发动猛攻,大破之,阵斩阿史那斛勃,俘获人畜数以万计,极大地打击了西突厥的嚣张气焰。表文中强调:“若非向导深谙虏情,指明踪迹,焉能于此荒漠深处觅得良机,予敌重创?”
初览捷报,李治脸上不禁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东西两线同时告捷,大大缓解了开春以来边患带来的压力,也证明了他决策派遣的将领确有能力。这无疑是彰显他这位天子威加海内、统御有方的明证。
然而,当他的目光第二次、第三次扫过那些字句时,笑容渐渐凝固了。“确凿侦讯”?“可靠向导”?为何每一次关键性的胜利,背后似乎都离不开这些语焉不详、却又至关重要的情报支持?朝廷的斥候系统、边境的州府探马,为何总在关键时刻显得迟缓,反而是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信息,总能精准地指引大军走向胜利?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侦骑”二字,冰凉的触感仿佛沿着指尖蔓延至心头。一个青衫飘逸、隐于云雾深处的身影,以及一个名为“墨羽”的组织,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是了,只有他们,才有如此无孔不入的能力,才能在这等军国大事上,如此举重若轻地施加影响。
殿内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寒气,李治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挥了挥手,让面露喜色的崔敦礼先行退下。侧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更漏滴答作响。
李治独自坐在御案后,两份捷报摊在面前,墨迹犹香,战功赫赫。可在他眼中,这些文字仿佛化作了无数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大唐的朝堂,注视着他这位天子。胜利的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被无形阴影笼罩的沙滩。这无处不在、却又超然物外的力量,让他感受到的不是辅佐之功,而是一种深沉的、关乎帝王权柄被悄然触及的不安与悚然。他端起那碗已然温凉的酸梅汤,饮了一口,却只觉得满口涩然,毫无甘味。窗外夏蝉聒噪,更添心烦,那捷报之上的墨字,仿佛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终南山深处的云雾气息,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