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混乱归于沉寂,契约链接重新稳定,齐岁迫不及待地启动契约中的传送魔法。空间的扭曲感还未完全消散,他的靴子就已经踏在了潮湿的林地泥土上。
幽深的树林中荒无人烟,死寂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一切的生命都被某种可怕的存在吓得不敢吭声,甚至连风都凝固了。
视野刚刚清晰,齐岁心中重逢的喜悦骤然冷却,心脏就像是被揪住,巨大的恐慌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那个在直播中谈笑间让红月陨落的恶魔,此刻却倚靠着粗糙的树干无力地滑落,虚弱的任谁来都可以取走性命。
“秦念!”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炸开,黑色的身影迅速靠近,如一阵风般,膝盖重重砸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
暴躁的魔力乱流在秦念的身体中流窜,齐岁颤抖的双手悬在半空,不清楚情况,他根本不敢贸然触碰。
“你这是怎么了?”齐岁的声音听起来根本不像他自己的,音节仿佛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颤抖地不像话。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念。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猩红的竖瞳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就连那总是摇来晃去的尾巴都无力地垂落在泥土中。
秦念模糊的视野里,只能依稀辨认出齐岁轮廓边缘颤抖的光晕。
但光是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就让他轻易地品尝到了这份苦涩,胸口泛起一阵刺痛。仿佛这份担忧会传染似的,他的心也跟着一起难受起来。
到底有什么好伤心的,他又没有死!这娇娇龙怎么都快要哭了。不过,这确实是他的错,不如安慰一下吧。
虽说心中是这样想的,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讽刺。
“哈,看看你现在这副脆弱模样,”秦念艰难地勾起嘴角,提起了力气应付这个聒噪的家伙,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还想要在我的怀中哭一哭吗?”
不安慰还好,一说,齐岁更加沮丧了,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子:“对不起,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太弱了。”
秦念:“……”
真的没必要,真的。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把全世界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傻子,呼吸更加困难。也不是第一次知道齐岁玻璃心,但像现在这样脆弱还是挺少见的。
休息了一会,在某人的吵闹声中,秦念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
“我没事,”恶魔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几分,“只是魔力消耗有些多而已,别哭得像我出了什么事一样。”
“真的?”
齐岁眨巴眨巴眼睛,眼睛中还闪着泪光,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念的脸色。可一问完,他又立即意识到什么,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一般而言,如果秦念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这人一般会自己藏起来,不告诉他。就像是头狼会隐藏起自己的虚弱一样,不排除现在就是这种可能!
“魔力消耗过多你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怎么这个时候又敏锐起来了?秦念有些恼怒,这个人也太难糊弄了!
一般不会这样,但如果他还顺便毁灭了一个世界,打破了魔界与人界的界限,这样又如何呢?
毕竟不是本体,在小世界中这样肆意地挥霍力量,还扰乱规则,这可不就遭报应了吗?
“你别管,”恶魔别过脸,不满地回避道,“快把我扶起来,还想让我在地上待多久?”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齐岁突然提高了音量,又意识到不该对伤员发火,声音立刻低了下来,“明明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小声嘟囔着,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轻柔地将秦念扶起。
恶魔的重量远超预期,不仅是本体沉甸甸的体格,加上那对失去魔力支撑的龙翼和总是烦躁甩动的尾巴,整个人死沉死沉的。
但好在齐岁有的是力气,调整好姿势,将秦念的手臂绕过自己脖颈,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对方的腰。
这个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特有的清香,就像是死亡之地盛开的糜烂之花,还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啪嗒。”
一声轻响打破了寂静。秦念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齐岁身上时,有什么东西滑落掉在了松软的泥土上。两人同时低头——
是那部直播用的手机。
秦念突然想起来了,他似乎,确实,应该忘记关直播了!刚刚齐岁来得太突然,还一直哭哭唧唧的急得不行,让他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没有处理。
也就是说,刚才那些丢脸的场景,可能全都被播出去了?
拜托了,那边的导播最好足够聪明,知道把画面切走。毕竟是正经新闻频道,应该……会注意分寸的吧?
可能与秦念总是爱戏弄命运有关,命运总爱跟他唱反调。
一方面是因为先前那场震撼的魔法表演太过吸引眼球,至于另一方面,谁不想多了解这只神秘的恶魔呢?只是没人想到,短短几分钟就挖出了这么劲爆的料。
果然,恶魔和魔法使之间的关系,就是有猫腻!
在魔界的尽头,遥远的特安里斯山脉附近,路西恩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这片被称作“生灵禁区”的山脉会吞噬一切进入领地的魔物,连最凶猛的魔物都不敢轻易靠近。脚下的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凉,毫无生机,他带着白昭华在荒原上艰难穿行。
路西恩本来在山脉中设置的有传动魔法,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魔法失效了,即便来到魔界,他也感受不到半点魔力波动。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选择从永夜领主的领地绕行。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细碎的沙石。白昭华紧紧裹着斗篷,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魔界的荒原比她想象中还要荒凉,灰褐色的土地上零星生长着一些扭曲的植物,一轮红月挂在高空,天空呈现出病态的暗红色。
但最令她惊讶的是……
“魔界,也会下雪吗?”
白昭华仰起头,猩红的天空下,细碎的白色颗粒缓缓飘落,像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她伸出手,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掌心,却没有预想中的冰凉触感。它无声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暗红色的云层深处,无数细小的“雪花”仍在飘洒,在血月的映照下,竟泛着淡淡的粉光,美得近乎诡异。
魔界怎么可能会下雪?
路西恩抬手接住一片,指尖轻捻,那“雪花”瞬间化作虚无,只余下一抹细微的灰烬残留在皮肤上。
“不对。”他的声音紧绷起来,“这不是雪……是灰烬。”
路西恩猛地抬头,他太过专注于寻找消失的特安里斯山脉,竟完全忽略了天空的异象。此刻,漫天飞灰如雪般飘落,在红月的映照下,整片荒原仿佛笼罩在一场虚幻的梦境中。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上来,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魔界似乎已经发生了某种可怕的变故。
不要飞行太高,以免引起魔物的注意。
这些谨慎的念头此刻全被抛诸脑后,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无形的风缠绕而上,将他托向高空。
视野骤然开阔。
然后,他僵在了半空。
入目之处,是一片白色的荒芜。
原本高耸入云的特安里斯山脉,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到近乎无边的深坑。白色的细沙铺满整片大地,在无风的深坑中,宛如一片凝固的死海。
路西恩缓缓降落在深坑边缘,这是一个数百米高的悬崖。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只剩下茫然的空白。
太夸张了。
无论是人界那颗坠落的红月,还是魔界这片绵延数千公里的白沙,几乎是一夜之间,这里的地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就是你所说的藏身之所?”
白昭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她双臂环抱,嘴角微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对路西恩的最后一点期望也彻底消失了,看来,她一开始就选错了人。
如果当初和她缔结契约的是永夜领主,而不是路西恩,现在会不会完全不同?就像齐岁那样……
“如果一开始选择的不是他就好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轻柔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如同低语,又像是从她心底直接浮现的念头。白昭华浑身一僵,脸色骤然阴沉。
她的心思,被看穿了!
路西恩猛地回头,眼中寒光一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