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雾，但即便如此，也清澈得像是从未有人往里面倒过垃圾。
没有塑料，没有渔网，只要探个头望出去，海港的下方全都是鱼群。
鳞片闪烁着银光，即便有海雾，也像是亿万小镜子，闪闪发亮。
江锋驾驶在滨海公路上，看了看海，又侧头看了看贫民窟。
笔直的道路，就好像是马良的神笔，把现实世界和画里的世界一笔分开。
大海是理想，贫民窟是现实。
江锋皱了皱眉头：“主机，查一下有关海洋生态的消息。”
“2203年，地联启动了一项大计划，花费了两年的时间，过滤了整个地球海洋。”
“2206年，地联和外星人种族‘盖伊娅之花’建立联系，并向对方销售了大约一百万种海洋生物，换取了一笔不菲的资……”
“喔喔喔！等等！”
江锋眨了眨眼睛：“你不觉得这不对吗？”
在他的印象中，游戏《群星》里的确有一个势力叫做“盖伊娅之花”。
它们是一种“植物人”，这并不是羞辱，而是它们就是这么给自己定义的，虽然仍旧是灵长类动物，但它们能够进行光合作用。
它们不会饥饿，极端平等，十分呼吁和平，对环境极端重视。
“经过计算，地联方面可能在更早的情况下就接触到了此文明。”
“海洋过滤行动，有极大可能性是为了与该文明建立良好关系而进行的举措。”
江锋叹了口气，他太忙了，该多注意一下这些“历史旧闻”才行。
“那之后呢？海洋生物又卖给了谁？”
“检测到管制内容，正在获取中……”
江锋敲了敲方向盘，心道：‘管制内容？买卖海洋生物而已，有什么要管制的？’
“检测到两笔交易，2235年，贩卖了大约五十万种海洋和陆地生物，给一个新发现的外星文明，此后该消息被抹除。”
“2238年，地联再度向对方出口了大约六百万种海洋和陆地生物，此消息依然未流出。”
“为什么？”
江锋眼前一亮，他追问道：“再查，往科研部门查，肯定能查到未删减信息。”
“我在科研论文中查阅到好几篇符合当时情况的研究报告。”
“是什么？”
“研究报告的名字叫《‘哈兹布赞’种族的犯罪基因》、《‘哈兹布赞联合会’社会调查报告》。”
“还有《犯罪集团政体的可行性研究》、《‘祖玛卡星’实地调研报告》、《地联危机：如何处理与唯心信仰外星种族的外交关系》。”
“以及《‘哈兹布赞’，天性反常和好斗的智慧生物》。”
江锋一拍大腿，脑海中的所有问题，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反常，一切都有了解释！
作为《群星》中最令人厌恶的势力，“犯罪寰宇企业”是每个文明的噩梦，它们依靠在其他文明的星球上制造犯罪活动来搜刮财富。
在开局的时候，遇到它们真是令人无比痛苦。
‘地联肯定是霉运走爆了，一开局就遇上这么个货，唯物对上唯心，极端军国对上极端平等，思潮完全不兼容，对方又是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么一来，地联的所有殖民星球应该都会快速掀起犯罪狂潮。’
‘按照地联原本的脾气秉性，肯定压不下来。’
‘如此一来，亲外的地联高层，只能屈居人下，通过讨好对方，来尽可能避免开战。“
江锋心里迅速理顺一切：‘所以，地联才会连贫民窟都没法铲除，连黑帮都拿不下来。’
再结合之前主机找来的新闻，江锋眯起眼睛，心中震动。
‘看来，这片星海遍布危机，比我想象中更加可怕！’
前方就是602街区了，江锋不再过度思考，而是拨通了给林小雨的电话。
“喂？小雨，你把机器狗发出去没有？”
昨天晚上回家之前，他修好了赵明远发来的零件，顺便制造了四台新的“哮天”机器狗。
回到家后，他把铁包金和家里的三个机器人也给改造了一下，并且拿了一台机器狗出来，让林小雨一大早发过去给父母亲。
“发过去了，一千多公里，中午发的，估计今天下午到，到时候妈肯定会打电话回来。”
林小雨在电话里回应道：“你今天能赶回来吃晚饭吗？”
江锋思忖了片刻：“活儿得干完才能下工，我尽量。对了，如果我到时候没时间接电话，你就帮我给爸妈说下。今晚，或者明天我再补个电话过去。”
“嗯，我会的。”林小雨笑了笑：“那等会儿我做饭等你。”
“好。”江锋不自觉地笑着，挂断了电话。
他的眼睛看向路面，再度变得锐利起来，随着事情和时局的变化，是时候大干一场了。
“主机，出动‘混乱之手’战斗群。”
“在各地制造帮派对立仇杀，为我们之后的计划创造机会，并且不要局限于帮派之间。”
“挑一些品行不好的警员，以加罗尔帮的礼仪，送他们去见湿婆神。”
江锋面带微笑，边说边打开了音乐。
“遵命，我会以仓储中心为据点展开活动。”
主机的声音消失，江锋知道，他留在仓储隔间的机器人将会开始出动。
“混乱之手”战斗群，由4台“游隼”、4台“暴风”、4台”影子“组成。
全部配备“你猜我是谁V2”全息伪装器。
它们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大概两天充一次电。
江锋看向远处，造船厂就在道路尽头。
晨光穿透造船厂的高耸顶棚，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投下道道光柱。
江锋拉开车门跳下来，外头黑色风衣，里头是朴素的卡其色工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道。
只能说，有个敦促搞卫生的老婆，真是喜忧参半。
他抬眼，看到茉莉乘坐的那台厢式车已经停好，几个私兵过来检查，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江锋也不怪他们，大脑都被乱搞一通，要是笑脸迎人反而怪诞。
车门滑开，茉莉迈步走下来，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她穿着一套黑色小西装，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响清脆得好似闹钟报时。
八点整了。
江锋提着黑色手提箱，笑了笑：“挺准时。”
茉莉微微颔首，目光第一时间越过他，看向悬浮皮卡敞开的后车斗。
私兵正在检查，里面整齐码放着崭新的设备。
十台圆盘状的“工蜂”维修无人机，以及六台体型圆润敦实，两侧各有三条可伸缩机械臂的“工匠”维修机器人。
它们崭新无比，表面涂装颜色橙黄，和其他的工业工具凑成了清一色。
茉莉径直走过去，绕着车斗缓缓走了半圈，仔细审视。
事实上，她啥也看不出来。
江锋看得懂她不懂装懂的模样，每一台设备的外壳、接口，她唯一能够判断的，就是这比她的口红还要完美，就连一丁点瑕疵都看不见。
江锋没有催促，他干脆坐在了金包银背上。
自从昨天改造过后，它现在背两百公斤轻轻松松，更别说背着他了。
终于，茉莉停下了脚步，转向江锋，眼神透出些许锋芒。
“江锋，你确定它们……绝对干净？”
她走过来，居高临下，双臂抱胸，把声音压得很低。
“掘星者的数据，银河重工要是知道被我们拿了，我们俩，连带着我们所代表的一切，都会被彻底碾碎，连渣子都不剩。”
“这些新家伙，你确定它们不会留下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江锋承认，他的目光的确被茉莉走来的香风吸引了片刻，他心里明白，茉莉这是人之常情，昨天她亲眼见证了那些无人机的垃圾表现。
今天，一夜过去了，她自然会怀疑，那个所谓的“S先生”到底是否靠谱。
这是人性，本能地趋利避害，没什么可怕的。
江锋迎着她的目光站起来，微微一笑，就站在茉莉面前，距离很近，足以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那沧桑的眼神，透着柔和。
“茉莉。”他声音不高，字字清晰。
“你觉得，咱们现在还分得开吗？”
他一抬手，指了指那巨大干船坞里的，焦黑的残骸。
江锋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了茉莉：“从我们决定要一起干这件事情，从我们走进这个船坞，从我们开始拆下第一块碎片……”
“从那时起，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你以为银河重工的那帮人会只是找你的麻烦？”
“或者，只是找我的麻烦？”
江锋平静地摇摇头，语速缓慢：“不，茉莉。”
“我们像是两颗绑在一起的炸弹，一颗爆炸，两个都粉身碎骨。”
茉莉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抱在胸下的双手渐渐放松，自然地垂了下来。
江锋看着她渐渐抚平的眼角，斩钉截铁道：“别问这种问题了。现在，咱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撬开这堆废铁，把它的‘脑子’完好无损地取出来。”
“然后，咱们黑了它，获得所有的数据。”
“再然后呢？”
茉莉忽然嘴角上翘：“你只是接了个大活儿？工程师？”
江锋分辨出她语气里的调侃，确定她紧绷的神经已经放松下来，他也就耸耸肩。
“我还想着，你吃五花肉，怎么着也得给我分一块里脊尝尝……你说是吧？”
茉莉“扑哧”一声笑出来。
“想得美，你。”她一瞪江锋。
江锋只觉得后背一股酥麻，直冲天灵盖，他握拳轻咳，急忙避开视线。
茉莉看着他掩饰的模样，终于松了口气，心中那层无形的隔膜冰雪消融。
她侧身让开通往残骸的道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交给你了，大专家。”
江锋一点头，不再废话。
“啪啪！”
他一拍手，轻喊了一句：“伙计们，干活儿了！”
一瞬间，工蜂和工匠被全部唤醒。
无人机轻盈地升空，发出几乎是尖啸的嗡鸣，它们不是家用无人机，静音不在设计范畴中。
机器人也纷纷利用可伸缩的机械臂支撑身体，从车斗里跳出来，开始环视四周，收集数据。
巨大的干船坞内，那三十米长的三角形残骸依旧沉默矗立。
昨日那根裸露出来的，闪烁着幽蓝电弧的能源线缆，依然顽固地散发着热量。
就好像是条垂死的毒蛇，死前也不忘记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