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
必然契约号，内部。
通往主宴会厅的走廊很是宽阔，足以并行四辆“疣猪”越野车。
地面铺着触感柔软的红色地毯，墙壁是暖色调的昂贵木材和黄金嵌条交替构成。
天花板高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馨香。
江锋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一端。
他穿着一身简洁的灰色风衣，手上提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
身旁，跟着一个金色的机器人。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从型号，没有任何武装。
他刚从对接舱通道走出，还没能多看两眼这奥霖人的奢华浮夸之风。
前方就无声地转出四名蓝色皮肤的大块头。
四个奥霖人保镖，黑色的战斗护甲，集成了先进的动力增幅技术。
他们脸上都戴着虚拟现实头盔，将面容遮蔽大半，只露出冷硬的下巴和嘴唇。
“站住！”
“身份验证，物品扫描。”
他们手中举起的扫描仪发出高频的嗡鸣，红色调的光束笼罩了江锋和他手中的箱子。
当然还有那个沉默的金色机器人。
扫描仪的嗡鸣声持续了十几秒，红色的光束在黑色手提箱表面反复游移。
江锋和金色的机器人都没有任何动静，沉默地站立着。
“生物特征匹配，误差约十万分之一。无危险武器能量反应。无已知违禁品化学残留。”
“物品结构扫描……深度解析中……未知合金结构，密度正常，内部能量读数极低。”
“安全！”
为首的奥霖人保镖汇报着，但声音里，略微有一点迟疑。
“放行。”另一个保镖的声音响起。
四个奥霖人同时收起扫描仪，整齐划一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通道。
这时，走廊尽头那扇对开的大门缓缓开启。
盖林·珀珀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依旧戴着那个虚拟现实头盔。
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夸张的欢迎姿势。
“啊！我们尊贵的客人终于到了！”
“欢迎登上我的‘必然契约号’，江锋先生。”
“希望刚才小小的安全检查没有让你感到不适，毕竟这世道……”
“呵呵，请！”
江锋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走了过去：“客随主便，珀珀斯先生费心了。”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盖林，以及他身后那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一角。
两人寒暄几句，并肩走入宴会厅。
宴会厅的奢华程度更超外面的走廊。
长条形的宴会桌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和饮品。
江锋根本叫不出名字。
墙壁上显示出外面的景象。
乌弗里斯缓缓转动，刺目的火光把宇宙点亮。
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被吸入太空，很多都是奴隶，但更多的是奇恩人。
江锋扫了一眼，突击队的进度他很满意。
游隼和跳蛛机器人都很好使，但到现在为止，“粉红小猪”还未登场。
毕竟，盖林这个不速之客不除，有些事情还是不太好展现出来。
“请坐，江先生。”
盖林示意了一下长桌一侧的主位。
四名人类女性应声走来。
她们身披几乎透明的轻纱，曼妙的躯体在纱下若隐若现，肌肤白皙细腻，容貌姣好。
江锋扫了一眼，她们的眼神……
这么说吧，她们眼里只有主人和宾客，没有她们自己。
一个为江锋拉开座椅。
一个将如同艺术品般的丝质餐巾轻轻铺在他的桌上。
另一个则开始摆放一套由稀有水晶打磨，边缘流淌着光泽的餐具。
第四个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壶，为江锋面前的水晶杯斟入一种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浅黄色液体，有点粘稠，像是吃多了维生素b2撒出来的尿。
她们动作间带起一阵阵香风，说不清是体香还是高级香水。
江锋的目光始终平静，对四个女仆刻意展现的妩媚和环绕的香风视若无睹，仿佛她们只是移动的家具。他看了看那杯黄色液体，并未饮用。
‘奴隶……’
他心中掠过一丝冷意。
盖林那边，同样的四个女仆也在为他服务。
不过，两个皮肤蓝的是奥霖人，两个皮肤绿的是盖伊娅人。
他显然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头盔微微偏向一个女仆，似乎在欣赏她曼妙的身姿。
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餐具。
用餐仪式沉默而压抑。
几分钟后，盖林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江先生。”他再次开口：“我之前的提议，希望你慎重考虑。”
“加入我，加入弥那玛，你能获得的远不止眼前的荣华富贵。”他顿了顿：“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些只知道抢掠的蠢货不同。你想要的更多……”
“权力？技术？还是……改变某些事物的力量？”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只要你点头，宇宙中各大势力的先进飞船，无论是最新的战列舰，还是某些失落文明的遗物科技，我都可以用你无法想象的低价为你弄到手。”
“资源、情报、地位……我能让你走上真正的巅峰，成为足以影响星海格局的大人物。”
谁也没有看到，在盖林身后，一个穿着厨师制服的高大男人撇了撇嘴。
他手里攥着一把烤肉签子，磨得锋利，尖锐，寒光四射。
江锋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手，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盖林。
“听起来很诱人。但……为什么是我？”
盖林的耐心正在被消磨，他压着火气：“因为我欣赏你的能力！这理由足够了吗？”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或者，你想要什么？”
然而，江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珀珀斯先生，不知你是否思考过……”
“个人的意志，文明的意志，以及一个种族的整体意志。”
“这三者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盖林明显愣了一下，头盔歪了歪：“……什么？”
江锋充耳不闻，好像只是在和一个同班同学探讨一个数学问题：“当一个个体的行为，违背了当前文明的普遍规则或道德，但却符合整个种族长远的发展和生存利益，这意味着什么？”
“反之，当一个个体或群体背叛了自身种族的利益，但其行为却可能促进更宏大范畴的‘文明’交流或进步，这又意味着什么？”
“再或者，存在那样一种意志，它既不在乎当前文明的存续，也不在意特定种族的兴衰，它追求的又是何种终极目标？”
盖林·珀珀斯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境下，抛出如此……哲学化的问题。
他一时语塞，竟然真的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头盔下，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几秒钟后，他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嘲讽，多了几分真诚。
“有趣。真有趣。江先生，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他敲了敲桌面，似乎来了谈兴：“好。既然你问，那我就告诉你我的答案。”
“对我来说，什么文明意志，种族意志，都是狗屁！”
“最重要的，只有个体的意志！”
他的嘴角咧开，声音狂热：“而我个体的意志，很简单，就是掌握权力。”
“无上的权力。”
“哪怕为此双手沾满鲜血，我也心甘情愿。”
“我不仅心甘情愿，而且十分乐于去压迫，去凌辱那些弱者。”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猛地站起身，张开双臂：“因为个体意志的辉煌，其最极致的体现，就是通过对其他个体意志的践踏和毁灭来完成的。”
“这种极致的对比，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就像黑和白，相互撕扯，相互湮灭，却能呈现出最极端，也最美丽的风景。”
“江先生，这，才是生命的真谛。”
江锋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部分认同。”
“个体的意志，确实不可能通过比其他个体处于更低的地位或阶级来体现。”
“弱肉强食，是宇宙的底层法则之一。”他话锋一转：“但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个体，当他站到足够的高度时，他会自然而然地背负起一些东西……”
“比如，对自身所属文明的责任。”
“这并非枷锁，而是力量本身带来的必然结果。”
“如同巨树，其根须深植大地，枝叶遮蔽天空，它无法不成为森林的支柱。”
“嘁……”盖林嗤笑一声。
“如果文明背叛了个体呢？如果文明用它的规则，它的道德来束缚你，压迫你呢？就像这些……”他随手一指旁边侍立的女仆。
“如果文明认定她们天生就该被奴役，而我觉得这很快乐，那这责任又在谁的头上？”
江锋的目光扫过那些奴隶，声音依旧平静：“如果文明的意志错了，如果它走向僵化，走向腐朽，或者背离了其种族存续的根本利益。”
“那么，自然需要有个体站出来，粉碎这个旧的文明，在废墟上建立新的，更有活力的文明。这就是历史上无数王朝兴衰更迭背后不变的真相。”
“哈哈哈哈哈！”盖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虚伪！太虚伪了。一边说什么背负文明的责任，一边又要粉碎文明。”
“江锋，你不觉得这自相矛盾吗？”
“这不叫虚伪。”江锋摇头：“这只是一种必要的修正。来自于强大个体对文明走向的修正，对于种族的存续和发展，至关重要。”
“没有这种修正力的文明，终将走向灭亡。”
盖林显然无法接受江锋的理念，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屑。
“够了！江先生。你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文明，什么种族，都太虚无缥缈。”
“你只需要关注你自己。关注你的既得利益。”
“夺取权力，享受征服，这才是真实不虚的。”
“其他的一切，不过是你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而已。”
“如果种族都不存在了呢？”江锋反问：“如果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带上枷锁，失去自我的奴隶，你所拥有的一切既得利益，又有什么价值？”
“不过是一堆数字，和随时可能被更强者夺走的玩物。”
他再次指向那些奴隶：“在我看来……”
“每个人都应当拥有选择的权力，而不是被一个所谓的神决定命运。”
“选择的权力？哈哈哈……”盖林拍着桌子大笑起来：“还每个人？江锋，你怎么这么天真？”
“生物的思想，说到底都只是一个复杂的生物程序而已。”
“一旦被输入了特定的信息，灌输了特定的观念，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所谓的自由思考？自由意志？那不过是生物程序运行产生的幻觉，一个需要纠正的错误罢了。你告诉我，她们……”他指着那些奴隶。
“她们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就算你给她们选择，她们知道该怎么选吗？”
“就像那些庸碌一生，奔波只为温饱的员工，你帮他们写好辞职信，他敢递上来吗？”
这一次，江锋沉默了。
他看着那些眼神里没有自己的女仆，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盖林的话虽然残酷，却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这血淋淋的现实。
看到江锋终于无话可说，盖林·珀珀斯认为时机已到。
他缓缓坐下：“所以，收起你那套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江锋。”
“最后问你一次，加入我，享用无尽的财富和权力。”
“或者……”
他的话语虽未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江锋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最终，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
盖林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所有的耐心和伪装的欣赏彻底消失。
“那就太遗憾了。”他冷冷地说着。
第一次，抬手摘下了自己一直戴着的虚拟现实头盔，露出一张典型的奥霖人面孔。
蓝色的皮肤，轮廓深刻，一双眼睛却冰寒非常。
与此同时，他从华贵的长袍下拔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
枪口并非发射实体子弹，而是两个并排的，装着黑绿两色药剂的透明管腔。
他猛地举枪，对准了近在咫尺的江锋。
“那你就变成听话的傀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