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躺回苦力区的那一刻,巡逻的脚步声刚过转角。
他动作利落地将麻绳重新缠好,打了个看似牢固却一挣就开的活结,随即蜷缩回角落,脑袋歪在膝盖上,装作熟睡的样子。
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下来,唯独神经还像绷紧的弓弦,这种环境,让他睡他也很难睡得着。
他调整呼吸,让胸腔的起伏变得平缓而规律,军靴在冻硬的地面上轻轻蹭了蹭,带起一点细碎的冰碴声,混在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恰到好处地掩去了刻意。
眼角的余光却能瞥见整个超市的动静。
炭火的红光透过眼睑,在黑暗里投下一片朦胧的暖色调。
他能看到火堆旁歪倒的匪徒,有的张着嘴,涎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冻成细小的冰珠。
有的蜷缩成一团,怀里还搂着半块啃剩的、颜色暗沉的肉块,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像是在梦里还在撕扯猎物。
铁笼的方向偶尔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是里面的女人在翻身,动作轻得像猫,大概是怕惊醒外面的恶魔。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即使在睡梦里也没能散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烟火的焦糊味、汗水的酸臭味、劣质酒精的辛辣味,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腻得发腻的腥气。
林风的鼻尖动了动,那是人肉被烘烤和炖煮后特有的味道,像块腐烂的糖,黏在鼻腔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在等。
等时间走到六点半,等杨思萱那边有动静,等这场荒诞的闹剧迎来预设的终章。
意识像沉入深海的潜水钟,缓慢而稳定地向下沉降,掠过一层又一层冰冷的思绪。
刚才在隔间里对杨思萱的耐心,并非出于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
末世里,‘同情’这两个字早就被冻成了冰渣。
他需要医生,一个真正能处理伤口、应对感染,甚至懂得病毒学的医生。
王玥够细心,赵冰冰懂点基础护理,但真遇上刀伤感染或者突发高烧,她们手里的碘伏和退烧药根本不够用。
杨思萱的价值,是那些罐头和武器换不来的,她脑子里的知识,才是别墅最缺的硬通货。
这也是他没像对待李娜那样,直接用绳索和威胁逼她屈服的原因。
李娜有什么?除了顺从的身体,她的价值仅限于打扫和跑腿,失去这些,她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她必须依附,必须把自己彻底交出来,才能换得一口吃的、一个暖炉边的位置。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末世里绝大多数弱者的宿命。
没能力,就只能用最原始的资本换取生存。
但杨思萱不一样。
她的手术刀能缝合腐烂的伤口,她的知识能预判潜在的疫情,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不可替代的能力。
这种人,不值得用对待宠物的方式去驯服。
给她体面,给她相对的自由,甚至允许她保留那点可怜的‘底线’,反而是更划算的交易。
林风从不觉得自己是种马。
别墅里的女人再多,也得有个度,她们是帮手,是点缀,却不能成为拖累。
他要的是能各司其职的‘团队’,而不是一群只会争宠的花瓶。
杨思萱的加入,能填补团队里最关键的一块短板,这比单纯多一个‘女人’重要得多。
读书真的有用。
这句在末世前被无数人调侃的话,此刻在他心里无比清晰。
杨思萱能靠手术刀和病毒学知识在这人间炼狱中苟活,甚至让那群禽兽有所忌惮,靠的不是美貌,是脑子里的墨水。
这种价值,值得他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谈条件。
只要她能在别墅里发挥作用,安分守己地处理伤口、研究病毒,别说尊严,就算给她单独的医疗室、优先供应的药品,又有什么关系?
有用的人,配得上相应的待遇。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给的体面,是建立在‘有用’之上的,一旦这份价值消失,或者她试图挑战他的底线,那点可怜的尊严会碎得比李娜的项圈还彻底。
思绪转到那瓶递给杨思萱的安眠药上。
用枪解决这群杂碎,其实更省事。
空间里的步枪射程够远,消音器能压下大部分声响,解决三十个毫无防备的醉汉,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但他没选这条路。
唯一的原因,是杨思萱。
子弹从来不长眼,混战中,哪怕一颗流弹擦过,也可能在她身上留下血洞。
这种在超市里感染的伤口,就算她自己是医生,也未必能处理干净。
他费这么大功夫把人弄出来,不是为了带一个半残的累赘回去。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让她‘沾点东西’。
杨思萱太干净了。
不是指身体,是指那双握手术刀的手,还没染上真正的黑暗。
她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反抗,对‘杀人’两个字充满本能的抗拒,这种干净在末世里是致命的弱点。
一个心慈手软的医生,随时可能因为那点可笑的良知,做出损害他利益的事。
安眠药是最好的媒介。
她不用扣动扳机,不用看着鲜血溅在白大褂上,甚至不用亲眼看这些人倒下。
她只需要往汤里撒点粉末,剩下的,交给时间和寒冷就行。
可这些人的死,终究和她脱不了干系。
他们会在昏睡中被冻僵,被凌晨的寒风穿透胸膛,被游荡的野狗撕碎喉咙,甚至可能被其他闻着血腥味赶来的势力当成储备粮。
无论哪种死法,根源都在她撒下的那把药。
她会成为间接的‘共犯’。
这层关系,比任何绳索都更能把人捆牢。
当她意识到,自己和他一样,手上都沾着这些畜生的‘血’时,才会真正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明白他们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怜悯是假的,温情是装的,只有利益的捆绑才最真实。
林风的呼吸依旧平稳,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在等。
等她下药,等药效发作,等那些此起彼伏的鼾声变成死寂,等杨思萱带着一身洗不脱的‘干系’,走到他面前。
时间像凝固的糖浆,缓慢地流淌着。
他能感觉到,炭火的温度在下降,周围的鼾声越来越沉,偶尔夹杂着几句意义不明的梦话,大多离不开‘肉’和‘女人’。
铁笼里的动静彻底消失了,大概是那些女人连恐惧的力气都耗尽了。
林风的指尖在袖口里轻轻蜷缩了一下。
快了。
他想象着杨思萱此刻的状态,或许正坐在隔间里,听着外面逐渐沉寂的声响,掌心沁出冷汗;或许正反复摩挲着那瓶空了的药瓶,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解脱’而非‘杀戮’。
无所谓。
想法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等走出这扇门,她就会明白,末世里没有绝对的干净,只有愿意弄脏手的生存者,和守着所谓‘底线’等死的蠢货。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天才医生,而是一个能和他们一起,在这冰天雪地里,踩着荆棘往前走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