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别墅二楼的走廊还浸在一片朦胧的微光里,夜灯的暖黄顺着门缝爬到地毯上,像一汪融化的蜂蜜。
周雅的膀胱胀得发疼,昨晚喝的水太多,差点就在被子上画地图了,还好危急时刻,她醒过来了。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睡衣的领口蹭到暖得发红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微的瘙痒。
十五岁的少女还带着没褪尽的稚气,脚丫塞进拖鞋时打了个哆嗦。
地暖系统凌晨会自动调温,走廊比卧室里凉了不少。
她踮着脚往卫生间走,终于舒畅的解决了人生大事,回房间时,刚想上床,经过窗边,无意间朝外面瞥了一眼。
窗帘没拉严,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刚好能看到后院那片被雪覆盖的空地。
起初她没在意,脑子里还昏沉沉地想着昨晚没画完的素描。
可下一秒,她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忘了。
雪地里站着一个人。
军绿色的棉袄在惨白的雪光里格外扎眼,身形高大挺拔,哪怕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哪怕只是一个侧影,周雅也能一眼认出来。
是爸爸。
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猛地缩成一团,尖锐的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又被她用力眨掉。
她怕自己看错了,怕这只是个太过真实的梦。
那人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正对着别墅的方向。
周雅甚至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记忆里无数个清晨送她上学时一模一样。
“爸爸……”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出口就被冻在喉咙里。
下一秒,那人抬起手,对着窗户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动作有点僵硬,胳膊肘没怎么弯曲,像提线木偶被人拽了一下线。
可那姿态里的亲昵,那望向她的眼神里的温柔,都和过去十几年里的每一个瞬间重叠在一起。
周雅的理智彻底崩塌了。
她像疯了一样扑到窗边,手指死死抠着窗框的缝隙,指甲在冰冷的合金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玻璃上凝结的冰花被她的掌心焐化,留下一片模糊的水痕。
“爸爸!爸爸!”
她拼命地喊,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哭腔撞在玻璃上,又被弹回来,碎在空旷的卧室里。
那人似乎听到了,又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慢慢往院墙的方向走,军绿色的背影在雪地里晃了晃,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爸爸别走!”
周雅猛地转身往门口冲,掌心撞上冰凉的门把手时,那股寒意刺得她指尖发疼。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拧动,锁芯都纹丝不动,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她这才想起,回房时自己特意反锁了门。
可此刻心里的慌乱像野草般疯长,满脑子都是‘出去’两个字,手指竟不听使唤,连平日里熟稔的动作都变得僵硬滞涩。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锁扣,往下按、拧动把手,两步就能完成的事,此刻在她手里却像是解不开的死结。
越拧不开,心里越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手背上,又被门把手的凉意激得一个哆嗦。
“打不开……怎么会打不开……”
她咬着唇低喃,声音里带着哭腔,力道越来越大,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可那扇门依旧死死关着,像一道隔绝了希望的屏障。
“开门!快开门啊!”
她用肩膀撞门,木质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刺耳。
眼泪糊了满脸,鼻涕顺着鼻尖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睡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柳若雪穿着睡衣冲出来,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这时候女儿的卧室门刚好打开,看到女儿疯魔的样子,心脏骤然停跳了半秒。
“小雅!你干什么!”
她一把抱住周雅的腰,将她从门边拽开。
周雅像条离水的鱼,在她怀里疯狂挣扎,手脚胡乱挥舞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柳若雪的胳膊里。
“妈!放开我!是爸爸!我看到爸爸了!他在外面!”
“那不是你爸爸!”
柳若雪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可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她的恐惧,“小雅听话!那不是他!快醒醒!”
“就是他!我认得!他还对我挥手了!”
周雅哭喊着,试图挣脱母亲的怀抱,“你让我出去!我要去找他!”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柳若雪几乎抱不住她。
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帘缝隙里那抹军绿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墙后,周雅的哭声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尖利。
柳若雪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疼,她知道女儿有多想念丈夫,可她更清楚,外面那个‘人’绝不是她们熟悉的人。
林风昨晚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无论看到谁,哪怕是熟悉的人,都绝对不要开门”。
她和周明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到并肩走进学堂,再到结为夫妻、生下周雅,风风雨雨那么多年,两人从未分开过。
他眉眼里的弧度,说话时微微挑眉的习惯,她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怎么可能认错?
可刚才那匆匆一瞥,尽管只有一瞬间,她却看得真切,那绝不是她记忆里熟悉的那个人。
眉眼或许有几分相似,轮廓也能看出几分影子,可那双眼眸里的空洞与僵硬,那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气息,都和她认识的周明远判若两人。
那只是个长得像周明远的怪物而已。
柳若雪攥紧了衣角,指腹深深掐进掌心,借着这点疼痛才勉强稳住颤抖的身体。
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告诉自己,别信,那不是他。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拉扯,万一呢?万一真的是他呢?
两种念头在胸腔里冲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窗外的风雪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
她咬了咬牙,腾出一只手死死捂住周雅的嘴,另一只手臂像铁箍一样勒住女儿的肩膀,将她按在怀里。
周雅的呜咽声闷在掌心,身体还在剧烈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柳若雪的睡衣前襟。
“不许叫,也不许动。”
柳若雪的声音贴着女儿的耳朵,带着冰冷的决绝,“忘了你林叔叔的话了?那不是你爸爸,是怪物。再闹,妈妈就不管你了。”
“怪物”两个字像一盆冰水,浇在周雅滚烫的情绪上。
她的挣扎猛地一顿,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
柳若雪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的恐惧比她更甚,可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得可怕。
雪地里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周雅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软软地靠在柳若雪怀里,只剩下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
柳若雪抱着女儿,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嘲笑刚才那场短暂的失控。
她低头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