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的地窖深处，三十二枚沾血的豪强田契在火盆中蜷曲焦黑。
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千里外的沼泽荒原上，十万把锄头同时劈开了板结的毒土——
“挖穿瘴母脊梁！”老农的嘶吼压过腐水沸腾声，淤泥深处赫然露出青铜兽面祭器的狞笑！
陈锋的醉眼在城楼上骤然睁开：“好得很…本王正愁没柴…烧窑…”
岭南王府的地窖深处，潮湿的石壁凝结着冰冷水珠，唯一的光源是中央青铜火盆里跳跃的暗红火焰。孙乾面无表情，将一叠泛黄发脆的纸契投入火中。火舌贪婪舔舐着“苍梧赵氏”、“合浦钱庄”等朱红印鉴，墨写的田亩数字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虫。焦糊味混合着陈年墨臭弥漫开来，三十二家岭南豪强盘踞百年的地权凭证，正化为灰烬。
“赵家嫡子昨夜溺毙醉仙楼后巷，钱庄掌柜今晨‘失足’坠楼。”李慕白的声音在火焰噼啪声中显得格外冷硬，“余者皆已‘自愿’献契，举家迁往崖州盐场‘颐养天年’。”他手中名册划过，一个个曾经煊赫的名字被朱砂勾去，如同被抹去的污迹。
火盆对面，郡守周康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赵氏家主那枚世代相传的羊脂田契佩饰被孙乾随手丢进火海，佩饰上精巧的蟠龙在烈焰中发出最后一声细微爆裂。这不是焚契，这是将岭南旧贵族的脊梁骨一根根拆下，投入熔炉！
“周大人，”孙乾忽然抬眼，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王爷有令，明日开犁。凡无主荒地，垦者得之，免赋五年。”他指尖推过一张墨迹淋漓的布告，落款处“岭南王陈锋”五个大字铁画银钩，压得周康几乎窒息。这不是商议，这是裹挟着血腥气的王命！
城楼暗处，陈锋斜倚雉堞，俯瞰着下方灯火寥落的荒原。瑶姬捧上的葡萄美酒被他随手倾下城垣，深紫浆液在夜风中拉成细线，坠入无边黑暗。“酸…”他醉醺醺嘟囔，目光却穿透夜色，钉在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泛着死寂油光的沼泽——那是岭南最大的毒瘴源，人称“鬼哭泽”。
黎明未至，鬼哭泽边缘已化为沸腾的人海。十万流民与本地贫户手持官府新发的铁锄、木耒，如同密密麻麻的蚁群，沿着泽畔排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与腐殖质恶臭，墨绿色的沼气在泥沼表面翻滚，形成肉眼可见的毒瘴帷幕。泽中朽木横斜，状若白骨，风过时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开渠！”雷霸炸雷般的吼声撕裂死寂。他赤膊立于最前沿的泥岗，古铜色身躯筋肉虬结，陌刀未出鞘，仅以刀柄重重顿地！身后三百陌刀营锐士齐齐踏前一步，玄铁重靴踏入腐泥，溅起丈高黑浪！
轰！轰！轰！
三声号炮炸响！十万把锄头应声高举，在初升朝阳下汇成一片寒光森林！
“挖穿瘴母脊梁——！”一个枯瘦老农嘶声呐喊，手中锄头狠狠劈入油亮的黑泥！
“挖穿它！”山崩海啸般的应和冲天而起！无数锄刃劈落！板结千年的毒土被蛮力撕开，墨绿色的沼气如同受伤的巨兽，发出沉闷的嘶吼喷涌而出！前排十几个流民瞬间被毒瘴吞没，皮肤泛起骇人的水泡，惨叫着翻滚倒地！
“退！”随行医官嘶吼。预备好的药草包被点燃投入毒瘴，辛辣的烟雾勉强驱散一片区域。
“互助社顶上去！”王镇的厉喝从侧翼传来。数百名精壮汉子肩扛浸透药水的巨木，吼着号子冲向刚挖开的毒气裂口，将巨木狠狠砸入淤泥，构筑临时气障！他们是陈锋以“互助垦荒”为名，从流民中遴选授技的暗桩，实为玄甲军外围！
混乱中，雷霸独目赤红，突然暴喝：“闪开！”他巨塔般的身躯炮弹般撞向一处刚挖开的泥坑！坑底淤泥翻涌，竟露出半截狰狞的青铜兽面！那兽面獠牙外翻，双目空洞，额顶还插着几根腐朽的乌木桩，分明是镇压地脉的邪祭法器！
“给老子破！”雷霸陌刀悍然出鞘！门板般的巨刃裹挟风雷之势，狠狠劈在兽面天灵盖上！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响彻荒原！青铜兽面应声碎裂！一股粘稠如沥青、腥臭百倍的黑血从断裂处喷涌而出，直冲丈余！
“啊——！”黑血溅到几个民夫手臂，皮肉瞬间腐蚀见骨！而兽面碎裂的刹那，整片鬼哭泽剧烈震颤，泽心深处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嘶嚎，仿佛某种沉睡的凶灵被彻底激怒！
兽面黑血喷溅的瞬间，鬼哭泽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彻底狂暴！
轰隆隆——！
方圆数里的沼泽泥浆疯狂翻涌，形成无数个巨大的、冒着墨绿气泡的漩涡！更粗壮的沼气柱如同墨绿巨蟒破土而出，直冲云霄！刺鼻的恶臭浓度倍增，连点燃的药草包都被瞬间压制熄灭！
“稳住渠线！”王镇目眦欲裂，玄甲重剑悍然劈碎一道卷向民夫的泥浪！他身后玄甲锐士结成盾墙，死死抵住不断扩张的毒沼边缘。巨木构筑的气障在狂暴的沼气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蔓延。
泽心深处，那被劈碎的青铜兽面残骸浸泡在黑血中，竟发出幽幽绿光。碎裂的獠牙口部一张一合，空洞的眼窝里流出粘稠的黑色泪滴，仿佛在无声恸哭。一股阴冷、怨毒、仿佛积聚了千年的恨意，顺着翻腾的泥沼弥散开来，让所有靠近者如坠冰窟，心生莫名的恐惧与绝望。
“是…是镇泽巫祭的‘鬼面枢’！”随行的一位苍梧老巫师扑倒在地，朝着兽面残骸疯狂叩首，额头撞得鲜血淋漓，“大凶！大凶啊！此乃百越先王埋骨之器，动之必遭血咒！快…快用活牲血祭…”
“祭你祖宗！”雷霸一脚踹翻巫师，陌刀指向那兀自“哭泣”的青铜鬼面，“装神弄鬼！老子今天非把你剁碎了喂狗！”他竟要独自冲向那不断喷涌黑血的凶器核心！
“雷霸！退后！”孙乾的厉喝如冰锥刺入混乱。他不知何时已至前线，手中捧着一个尺余长的紫檀木匣。匣开刹那，一株连根带土、通体流转金玉光泽的稻株暴露在污浊空气中——正是甲三区那株吞噬瘴母的“母株”！
孙乾毫不犹豫，将金玉稻株狠狠插入鬼面残骸旁翻涌的黑血泥沼！
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金玉稻株根系触碰到黑血的刹那，爆发出刺目金光！虬结如龙的金色根须疯狂生长，瞬间扎入污秽深处！根须表面细密鳞片开合，如同万千微型旋涡，贪婪吸吮着剧毒黑血与墨绿沼气！
更令人骇然的是，那株稻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抽穗！沉甸甸的金玉谷粒在污浊中熠熠生辉，而鬼面残骸的幽绿光芒却急速黯淡，“哭泣”的黑泪也迅速干涸！喷涌的黑血与沼气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在稻株周围形成一个飞速扩大的净化区域！
“神迹！王爷的神稻显灵了！”绝望的民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嚎，朝着岭南城方向伏地狂拜！
七日后，鬼哭泽畔。
曾经盘踞千年的死亡沼泽，此刻被纵横交错的巨大渠网切割。浊黑的毒水被引入撒了药石灰的沉淀池，翻涌的沼气被密集的金玉稻“净化桩”锁死在特定区域。裸露出的广袤黑土铺满新播的稻种，嫩绿的芽尖在风中连成一片柔韧的海洋。
一座十丈高的巨窑在荒原尽头拔地而起，窑体以沼泽深处挖出的青铜祭器残片、朽骨为基，掺和硫磺泥浆夯筑而成，通体漆黑，状若蹲伏的凶兽。此刻，窑顶八个喷火口正吞吐着炽白烈焰，将半边天际映成不祥的血红。
陈锋独立在窑前高台，杏黄王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把玩着一块尚未烧制的泥胚，泥胚被随意捏成扭曲的鬼面形状，獠牙毕露。
“王爷，”孙乾呈上一卷还带着泥腥的舆图，“鬼哭泽新垦地，计七万八千亩。依‘互助社’章程，已悉数分与首批垦荒流民。”他顿了顿，指向巨窑，“按您吩咐，邪祭之器、沼中朽骨，尽付此窑。三日后开窑，当得‘瘴毒克星’——澄泥砖百万。”
陈锋漫不经心地将鬼面泥胚弹入窑口，火焰瞬间将其吞没。他醉眼乜斜着远处地平线——那里，几骑快马正仓皇逃离，正是岭南残存豪强派出的探子。
“火…不够旺。”陈锋忽然嘟囔，接过瑶姬递来的酒壶仰头痛饮。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下颌流下，滴落窑壁，嗤啦一声腾起青烟。
城楼阴影里，王镇无声现身，玄甲上沾满风尘：“京兆尹的密使昨夜抵苍梧，现藏于赵氏废园。与之密会者，有合浦盐枭，象郡铜商…”他声音压低，“他们欲联名上奏，弹劾王爷‘毁地脉、惊鬼神、蓄流民以图不轨’。”
陈锋晃了晃空酒壶，随手抛下高台。陶壶在窑壁上撞得粉碎。
“告诉老窑头…”他指着那吞吐烈焰的巨窑，声音被热风吹散，却带着焚尽八荒的余烬，“加柴…就用…京城送来的…‘弹劾奏章’…”
窑火轰然暴涨，将陈锋的身影投在无垠的绿野之上，巨大如神魔。新垦的荒原尽头，一面玄底金字的“陈”字王旗，在燎原的窑火与初生的稻浪间，猎猎狂舞。
千里沃野绿意翻涌，巨窑吞吐着青铜祭器的残骸。
当岭南豪强的联名血书被投入炉口时，京城密使的头颅正从象郡铜矿的窑口滚落——
“不够旺…”陈锋醉眼映着火光，将“弹劾奏章”丢入烈焰，“再烧狠些…才好炼砖…砌本王的…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