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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的硝烟尚未散尽。

演武场的血腥气仍萦绕在京城权贵鼻尖。

陈锋端坐车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

车外忽传来铁甲铿锵与压低的人声:

“末将等,恭请王爷赴宴!”

帘外,数十位身着常服却难掩杀伐之气的将领躬身肃立,目光灼灼如待神明。

车帘掀开,凛冽的夜风卷着未散的血腥气涌入辇内。陈锋抬眸,只见驿馆门前乌压压一片,数十位身着常服却腰背挺直如标枪的将领肃立阶前。为首者赫然是戍卫京畿的龙武卫大将军罗万山,以及九门提督赵光义。两人身后,羽林、金吾、神策各军实权将领竟齐聚于此,火光在他们眼中跳跃,交织着敬畏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

“王爷!”罗万山抱拳,声如洪钟,在寂静的街道上撞出回音,“末将等斗胆,于城南‘点将楼’设下薄宴,万望王爷拨冗,为我等解惑一二!”他目光灼灼,直刺陈锋,“陌刀之阵,鬼神莫测!然兵无常势,今日演武,王爷言此阵尚有破绽……末将等愚钝,斗胆求教破阵之法!纵倾尽此身俸禄,亦愿购王爷一席真言!”

陈锋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解惑?是试探。求教?是衡量。演武场那一幕太过震撼,陌刀阵碾碎的不只是三千铁骑,更是京城军将数十年积累的骄傲与认知。这些手握兵权的猛虎,既被那锋芒所慑,又本能地想要摸清这柄悬顶之剑的极限。

“罗将军言重了。”陈锋步下车辇,玄袍在夜风中微扬,声音平淡无波,“军阵之道,本就存乎一心,相生相克。诸位将军既有此雅兴,本王自当奉陪。”他目光扫过众人,“点将楼,是个好地方。”

点将楼顶层,烛火通明。巨大的落地雕窗洞开,正对着一片用作军中骑射操练的宽阔校场。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影摇曳,也吹散了酒宴上刻意营造的几分暖意。酒过三巡,席间气氛却越发凝滞。将领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窗外的校场,又落回主位那平静自若的玄袍青年身上。

“王爷,”九门提督赵光义借着三分酒意,起身举杯,笑容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粝,“今日演武,末将观那‘游鳞’小队,钩镰锁马,刀盾抗矢,配合无间,实乃步战精粹!然末将有一惑,若对手非是冲锋铁骑,而是以强弓硬弩,百步之外攒射压制,此等轻锐,又当如何自处?”

问题尖锐,直指“游鳞”战术命门。席间瞬间安静,所有目光聚焦陈锋。

陈锋并未直接回答。他放下酒樽,目光投向窗外漆黑一片的校场:“赵提督可知,百步穿杨,需眼力、臂力、心力三者合一,更需……风。”

“风?”赵光义一愣。

陈锋已起身,走向窗边。侍立角落的影七无声奉上一张通体黝黑、造型古朴的巨弓,以及一支尾羽染成墨色的长箭。

“取‘惊风’。”陈锋道。

影七身影一晃,已掠出窗外,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几个起落便至百步之外校场边缘的旗杆下。那里悬着一面用于测试风力的三角小旗。他摘下小旗,足尖一点,身形如大鹏展翅,几个纵跃竟攀上校场另一端高达十丈的了望塔顶!夜风鼓荡,将他手中小旗吹得笔直!

“旗在塔顶!”罗万山失声。百步之外,十丈高塔,旗面不过巴掌大小,在夜色中几乎难以分辨!

陈锋立于窗边,搭箭,开弓。黝黑的巨弓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弓身弯曲如满月!他闭目,侧耳,夜风拂过他鬓角的发丝。

一息。两息。

席间将领屏住呼吸。百步穿杨已是神射,何况是百步外高塔上的小旗?这近乎不可能!

倏然,陈锋睁眼!眸中寒光如电!弓弦震鸣撕裂夜空!

“咻——!”

墨色箭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虚影,瞬息跨越百步空间!

“夺!”

一声沉闷的颤音自塔顶传来!

影七高举手中箭矢,箭尖之上,赫然串着那面三角小旗!旗面中心被箭簇精准洞穿,分毫不差!夜风穿过破洞,发出呜呜厉啸!

“嘶——!” 满座将领倒吸冷气,骇然失色!赵光义手中酒杯“哐当”坠地!

“箭道极致,不在力强,而在‘知风’。”陈锋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风阻、风速、风变,皆在指掌之间。强弩攒射?箭未及身,风已告我轨迹。‘游鳞’所缺,非是甲胄,乃是一双……听风的耳朵。”他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赵光义,“赵提督,此解,可还满意?”

满意?赵光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这哪里是解惑?分明是示威!是碾压!是让他们看清,在绝对的力量与掌控面前,一切所谓的战术破绽,皆是笑话!

“王爷神技……末将……心服口服!”赵光义声音干涩,轰然拜倒。席间将领如梦初醒,纷纷离席,躬身行礼,再无人敢直视那窗边的身影。敬畏,已化为深入骨髓的恐惧。

与此同时,北莽腹地,天马原边缘,火云谷。

夜,死寂。只有风掠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沙蝎陈九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陡峭的谷壁阴影中,下方,是如同巨兽沉睡般辽阔无边的天马原草场。成捆的干草堆积如山,连绵至视野尽头,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枯黄的死气。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仓廪的轮廓,那是北莽王庭最大的粮草命脉——天马仓!

“头儿,风变了。” “地听”张顺耳朵紧贴岩壁,声音压得极低,“半个时辰后,转西北风,风力……三级!”

陈九眼中血丝密布,却闪烁着饿狼般的凶光。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墨衡特制的“焚城火种”——一个拳头大小、布满奇异凹槽的漆黑陶罐,触手冰凉,罐底刻着狰狞的沙蝎图腾。凹槽内,粘稠如蜜、泛着幽蓝光泽的“焚城火油”在月光下缓缓流动,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西北风……好风!”陈九声音沙哑,带着嗜血的兴奋,“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传令下去,‘蝎尾’准备!目标,草场中心堆垛区!按‘丙三’号预案,三箭齐发!‘蝎钳’准备‘裂地雷’,目标天马仓地基承重石柱!听我号令!”

三十名沙蝎死士如同最精密的杀人机器,无声散开。背负强弩者迅速攀上制高点,弩臂上弦,特制的箭簇已浸满幽蓝火油。背负沉重“裂地雷”者则如同鬼魅,借着沟壑阴影,向天马仓巨大石柱基座潜行。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毁灭的火焰,等待着那焚尽苍穹的指令!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刀刮。终于——

“风!”张顺的耳廓猛地一颤。

呜咽的谷风骤然转向!强劲的西北风卷着沙尘,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扫过辽阔的天马原!堆积如山的干草垛发出哗啦啦的呻吟!

“点火!放——!” 陈九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瞬间撕裂死寂!

“嗡!嗡!嗡!”

三道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流星,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浓稠的夜幕!箭矢精准无比地扎入草场中心三个最大的堆垛!

“轰!轰!轰!”

没有预想中的火星四溅!幽蓝火焰在接触干草的瞬间,如同活物般猛地膨胀、爆裂、流淌!火焰不再是向上燃烧,而是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草茎疯狂蔓延、流淌!所过之处,无论干草还是湿润的草根,皆在恐怖的蓝焰中瞬间化为飞灰!更可怕的是,那火焰竟似有生命般,被强劲的西北风裹挟着,化作三道咆哮的蓝色火龙,以燎原之势扑向四周的草垛和远处的仓廪!

“敌袭!救火!” 天马原瞬间炸锅!凄厉的号角划破夜空!无数北莽守军从营帐中冲出,看着那从未见过的、粘稠如液体般流淌蔓延的蓝色火海,惊骇欲绝!他们提着水桶冲向火场,水泼上去,火焰非但不灭,反而轰然炸开,溅射的蓝火粘在身上,任人如何拍打翻滚都无法熄灭,顷刻间将人烧成惨叫的火团!

“蝎钳!动手!” 陈九的怒吼在混乱中如同惊雷!

“轰隆——!!!”

“轰隆——!!!”

数声远比火焰爆燃更沉闷、更具毁灭性的巨响,自巨大的天马仓地基处猛然炸开!墨衡特制的“裂地雷”威力惊人,内藏的淬毒钢珠在爆炸中呈扇形激射,将附近救火的北莽士兵扫倒一片!更致命的是,承重的巨大石柱在爆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根基被炸得粉碎,庞大的仓体开始缓缓倾斜、崩塌!囤积如山的小麦、粟米如同金色的瀑布般从裂口倾泻而出,瞬间被蔓延而至的蓝色火海吞没,化为冲天的烟柱!

整个天马原彻底化为炼狱!烈焰焚天,浓烟蔽月!粮仓崩塌的巨响、士兵临死的惨嚎、战马惊恐的嘶鸣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交响!

陈九立于火云谷岩壁之巅,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焚天火海,脸上被跳动的蓝焰映照得如同魔神。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尖直指那在火焰中摇摇欲坠的北莽王庭金顶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此火——敬我王!北莽的丧钟,响了——!”

岭南王府,书房。

烛火将陈锋的身影拉得细长。他刚刚送走最后一批前来“请教”军务、实则心怀各异的将领,眉宇间不见疲惫,唯有深潭般的沉静。岭南长史苏文清脚步匆匆而入,手中捧着一个刚刚开启的密匣,脸色凝重如铁。

“王爷!急报!”苏文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朝廷‘赈灾’粮船已抵达鹰嘴渡!押运官裴炎,以‘清点交割’为由,强令我方官员登船验看!结果……在第三、第七、第九号粮船舱底夹层内……发现了这个!”他猛地将密匣中几块黑沉沉的物件倒在陈锋案前。

那是几块制式统一、边缘还带着毛刺的铁甲片!甲片内侧,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徽记——展翅的玄鸟!

“玄甲残片?!”苏文清的声音因愤怒而变调,“裴炎当场翻脸,诬陷我岭南私藏重甲,图谋不轨!更宣称要上奏朝廷,请旨……锁拿王爷进京问罪!其随行三千神策军已封锁鹰嘴渡,扣押我方官员,粮船尽数被控!此乃构陷!是冲着王爷您来的死局啊!”

书房内死寂。烛火跳动,在陈锋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私藏重甲,形同谋逆!这栽赃狠辣至极,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岭南刚刚积累的声望、民心,顷刻间就能化为乌有!

陈锋的目光落在那几片冰冷的玄甲残片上,指尖缓缓拂过那展翅的玄鸟徽记。他没有震怒,没有惊慌,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好一个裴炎……好一个太子……”他声音低沉,如同寒冰摩擦,“以为几片破铁,就能锁住本王的咽喉?”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暴涨,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猩红的竖瞳:“苏文清!”

“下官在!”

“传本王令!”陈锋的声音斩金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一、即刻封锁消息!鹰嘴渡之事,片语不得外泄!违令者,斩!”

“二、持本王令牌,调‘影杀’卫!目标:裴炎及所有登船‘见证’的朝廷官员!本王要他们……永远闭嘴!”

“三、令雷万山,点玄甲轻骑三千,一人双马,即刻出发!不走官道,沿苍梧江隐秘急行!两日内,给本王踏平鹰嘴渡!裴炎的人头……本王要挂在渡口的旗杆上!那十万石‘赃粮’……一粒不少,全数押回岭南!”

“王爷!”苏文清心头剧震,“如此强硬,岂非坐实……”

“坐实?”陈锋冷笑,一把抓起案上那几片玄甲残片,五指猛然收拢!坚硬的铁片在他掌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竟被生生捏得扭曲变形!“本王就是要告诉京城那位,告诉太子!想用这等下作手段扳倒我陈锋……”他手掌摊开,扭曲的残片叮当落地,“得用命来填!”

他目光如利剑,刺向窗外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片正在焚尽北莽根基的蓝色火海。

“沙蝎的火,该烧起来了。”陈锋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本王的刀,也该出鞘了!这岭南的天,翻不了!要翻……也是翻他京城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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