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腹地的瘴气如同凝固的毒胶，黏附在玄甲军冰冷的铁甲上。
“将军！前方有动静！”探马的声音在死寂的林中带着颤音。
李狰猛地抬手，身后三千玄甲轻骑瞬间凝固成沉默的雕像。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腐叶与垂挂的藤蔓，捕捉到前方沼泽边缘几片被踩断的蕨类植物——断口新鲜，汁液尚未凝固。
“弩箭上弦！”李狰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刀锋刮过耳膜，“这不是野兽的痕迹...是埋伏！”
蛮族腹地的黑沼林，千年古木的虬结枝干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墨绿色的穹顶，将天光遮蔽得如同黄昏。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瘴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沉甸甸地贴着地面流动，缠绕在嶙峋的怪石和腐烂的巨木根部。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腐臭味和某种令人头晕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灼热的铁锈。
李狰伏在一块布满滑腻苔藓的巨石后，玄色轻甲外罩的油浸藤甲吸饱了湿气，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脸上涂抹的防虫防瘴的黑绿油彩，被汗水混合着林间滴落的冷凝水冲刷出道道沟壑。他身后，三千玄甲轻骑如同融入环境的苔藓，紧贴地面，人马皆寂，只有偶尔战马因吸入瘴气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响鼻。
“将军！”一名浑身沾满黑色泥浆的探马，如同蜥蜴般悄无声息地滑回，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调，“前方‘鬼跳涧’...涧边泥沼...脚印！很多！新鲜！”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左前方那片被浓白瘴气笼罩、隐约传来汩汩水声的区域，“断枝...蕨类被踩烂...汁水还没干透！”
李狰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同淬火的探针，死死钉在探马所指的方向。在瘴气稀薄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沼泽边缘几片宽大的蕨类叶子被齐根踩断，断裂处渗出新鲜的、淡绿色的汁液。更远处，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有被强行拨开的痕迹，几根细小的枝条不自然地折断，垂落下来。这不是野兽觅食的杂乱足迹，而是有组织的、试图隐藏却终究留下破绽的人为踩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
“传令！”李狰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瞬间刺破压抑的死寂，“全军后队变前队！缓撤！弓弩手断后！目标——”他的手指猛地指向那片看似平静的沼泽和两侧陡峭、布满滑腻苔藓的山壁，“泥沼！两侧崖壁！给老子盯死！发现任何异动，弩箭覆盖！不计箭矢！”
命令如同水波般迅速传递。训练有素的玄甲轻骑没有丝毫慌乱，前排士兵紧握缰绳，控制着战马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马蹄，尽量避免发出声响。后排的弓弩手无声地取下背负的强弩，弩机早已上弦，三棱箭镞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毒芒，冰冷的视线死死锁定那片杀机四伏的沼泽和山壁！
就在玄甲军阵型变换、开始缓缓后撤的刹那！
“呜嗷——！”
一声凄厉尖锐、绝非人声的怪啸，如同鬼爪般撕裂了林间的死寂！声音来自左侧陡峭的崖壁之上！
“咻咻咻咻——！”
回应这声怪啸的，是暴雨般密集的吹箭破空声！无数细小的黑影，如同毒蜂群般，从崖壁上垂挂的藤蔓后、从泥沼边缘隆起的腐木堆中、甚至从浑浊冒着气泡的泥沼里，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正在后撤的玄甲军！
“噗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瞬间响起！尽管玄甲军反应迅捷，不少士兵举起了随身携带的小圆盾或挥刀格挡，但吹箭太过密集、太过刁钻！数名玄甲士兵闷哼一声，脖颈、手臂等甲胄防护薄弱处被毒箭射中！箭镞上涂抹的剧毒见血封喉，中箭者脸色瞬间转为青黑，一声不吭地栽落马下，身体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敌袭！崖壁！放箭！”李狰的咆哮如同炸雷！他猛地拔出腰间横刀，刀锋直指左侧崖壁！
“嗡——！”
早已引弓待发的弓弩手瞬间扣动悬刀！强劲的弩箭带着复仇的尖啸，如同泼水般射向怪啸声传来的崖壁区域！箭矢狠狠钉入藤蔓，穿透朽木，带起几声压抑的惨哼和重物落水的扑通声！
“轰隆隆！”
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右侧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崖壁，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崩塌！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前端被削得尖锐无比的巨大滚木，混合着无数斗大的碎石，如同山神震怒般，朝着下方狭窄通道中的玄甲军轰然砸落！
“闪开！”李狰目眦欲裂！
晚了！
“咔嚓！轰！噗嗤——！”
恐怖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混杂成一片！巨大的滚木带着万钧之力砸入密集的军阵！玄甲轻骑引以为傲的藤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士兵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碎石如同冰雹，将躲避不及的士兵砸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狭窄的通道瞬间化为血肉磨坊！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恶臭，瞬间压过了林间的腐臭！
“稳住！向中间靠拢！盾阵！”李狰挥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毒箭，手臂却被一块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臂甲。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声音因暴怒和疼痛而嘶哑变形！
然而，蛮族的杀招环环相扣！就在滚木落下的烟尘和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杀光汉狗！”
泥沼之中，数十个浑身涂满黑泥、与沼泽几乎融为一体的蛮族战士猛地暴起！他们手中挥舞的不是刀剑，而是前端绑着沉重石球或兽骨的粗大绳索！这些“人猿”般的战士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奋力将手中的石索甩出，目标并非人，而是玄甲军战马的马腿！
“唏律律——！”
战马凄厉的悲鸣响成一片！坚硬的石球狠狠砸在马腿关节上！骨骼碎裂声令人牙酸！高速冲锋中的战马瞬间失蹄，带着背上的骑士重重栽倒在地！后续的骑兵收势不及，狠狠撞上倒地的同伴，引发更惨烈的连锁践踏！泥沼边缘本就狭窄混乱的通道，彻底被倒毙的人马尸体和痛苦挣扎的伤兵堵塞！
“下马！结圆阵！”李狰的心沉入谷底，他知道此刻骑兵的优势已荡然无存！他率先翻身下马，一脚踹开一个嚎叫着扑上来的蛮族战士，手中横刀顺势劈下，将那蛮兵半边肩膀连带手臂卸了下来！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残余的玄甲士兵在死亡威胁下爆发出凶性，纷纷下马，以李狰为中心，背靠背结成数个小型圆阵！长刀向外，用血肉之躯和手中利刃，抵挡着从泥沼、崖壁、滚木废墟中源源不断涌出的、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蛮族战士！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刻都有人倒下，蛮族战士的悍不畏死和诡异战法令玄甲军损失急剧增加！
李狰左劈右砍，身上又添几道伤口，他感到力量在随着鲜血流失。环顾四周，跟随他深入瘴林的近千名弟兄，此刻已倒下半数！绝望如同冰冷的瘴气，开始侵蚀他的意志。
“呜——！”
就在玄甲军防线摇摇欲坠之际，一阵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沉雷般从黑沼林深处传来！这号角声不同于蛮族任何一种号角，它带着一种沉雄厚重的金属质感，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厮杀和喧嚣！
紧接着，大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重锤擂击般的轰鸣！整个黑沼林的地面都在随之微微颤抖！
“轰！轰！轰！”
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碾碎一切的意志！
无论是疯狂进攻的蛮族战士，还是苦苦支撑的玄甲军，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黑沼林更深处，瘴气最为浓郁的核心区域！
浓得如同实质的白色瘴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撕裂！一支沉默的钢铁洪流，如同从地狱中踏出的魔神军团，悍然撞破了瘴气的帷幕！
是陌刀营！
赵破虏魁梧如山的身躯一马当先！他全身披挂着加厚的特制牛皮重札，关节处覆盖着冷锻的弧形钢片，巨大的陌刀被他单手拖在身后，刀尖在泥泞的地面上犁开一道深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焚尽八荒的怒火！
在他身后，五百名陌刀营力士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三人一组，踏着整齐划一、撼动大地的步伐！巨大的长方形塔盾被他们擎在身前，特制的精钢面甲护住头脸，只露出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他们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让泥沼颤抖，让蛮族战士的心跳为之停滞！
“陌刀营！锋矢阵！碾过去！”赵破虏的咆哮如同九霄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蛮族战士的耳畔！
“杀！”
五百陌刀力士齐声怒吼，声浪汇聚成一股撕裂苍穹的洪流！巨大的塔盾猛地向前一顶，将挡路的蛮族战士如同稻草人般撞飞！塔盾缝隙中，那令人胆寒的、长逾丈二的巨大陌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镰刀，整齐划一地轮番劈砍而下！
“噗嗤！咔嚓！噗——！”
没有惨叫，只有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甲胄、斩断骨骼、切碎血肉的声音！无论蛮族战士披挂的是坚韧的藤甲、厚实的皮甲，还是简陋的骨甲，在陌刀绝对的力量和锋锐面前，皆如同薄纸！刀光过处，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和武器，如同暴雨般泼洒开来！浓稠的血浆瞬间染红了黑色的泥沼！
蛮族战士赖以成名的悍勇和诡异战法，在陌刀营这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们试图用吹箭、用毒镖、用石索攻击，但箭矢钉在塔盾和重札上纷纷弹开，毒镖无法穿透面甲，石索甚至无法撼动陌刀力士下盘沉稳如山岳的步伐！
屠杀！一面倒的屠杀！
陌刀营的钢铁锋矢，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所过之处，蛮族战士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泥沼、断木、尸体，一切阻碍都被无情碾平！他们坚定不移地朝着被围困的玄甲军圆阵碾压而去！每一步推进，都在用蛮族的血肉铺就道路！
李狰看着那面在血雨腥风中猎猎招展的狰狞陌刀战旗，看着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碾碎一切的钢铁阵列，一股绝处逢生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嘶声咆哮：“玄甲军！随我——杀出去！与陌刀营汇合！”
“杀——！”残余的玄甲士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被困已久的猛虎，朝着陌刀营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当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被黑沼林厚重的树冠彻底吞噬，林间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停歇。
“鬼跳涧”这片狭窄的死亡之地，已彻底化为修罗屠场。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恶臭，混合着未散尽的瘴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泥沼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上面漂浮着残破的肢体、碎裂的甲胄和折断的武器。巨大的滚木横七竖八地砸在泥浆和尸堆中，下面压着分不清是人是马的肉泥。两侧的崖壁被鲜血泼洒，滑腻的苔藓吸饱了血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妖异的暗红色泽。
玄甲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深入瘴林的三千轻骑，此刻能站着的不足八百人，人人带伤，战马更是十不存三。李狰在亲兵的搀扶下，靠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巨石旁，军医正用烈酒冲洗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撒上金疮药，用布条紧紧捆扎。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牙关紧咬，但他一声不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在清扫战场的陌刀营士兵。
赵破虏如同一尊染血的魔神，踏着没过脚踝的血水泥泞大步走来。他手中的巨型陌刀刀尖还在滴落浓稠的血浆，刀身布满了砍劈留下的细小豁口和暗红色的血痂。他走到李狰面前，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还能动？”
李狰推开搀扶的亲兵，挣扎着挺直身体，尽管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初：“死不了！赵黑塔，你怎么来了？王爷不是令你凿穿黑齿林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激，但更多的是军务上的疑问。
“黑齿林？”赵破虏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在血污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那帮只会躲在林子里吹毒镖的耗子，早被老子杀绝种了！砍下的人头够在林子外堆三座京观！”他随手将一颗用藤蔓系着的、须发虬结的黑齿部落酋长头颅丢到李狰脚下，“王爷收到沈放‘黑冰台’的密报，说兀骨托那老狗在黑沼林布下了‘鬼面’部的死局，专等你这条猛龙钻进来！王爷料定你玄甲轻骑虽快，但在这鬼地方施展不开，命老子带一营陌刀，急行军赶过来给你这莽夫擦屁股！”
李狰看着地上那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蛮酋头颅，再回想刚才那几乎全军覆没的绝境，一股寒意混合着感激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王爷...英明！若非你来得及时，老子和这帮兄弟，今日就得交代在这烂泥潭里喂蛆了！”
“少废话！”赵破虏不耐烦地挥挥手，如同赶苍蝇，“还能走就赶紧收拾！王爷的王旗离此不过二十里！中军主力已至！”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鼓点声，穿透层层叠叠的林木和残余的瘴气，隐隐约约地从南方传来！
咚！咚！咚！
鼓声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掌控一切的力量，如同大地的心跳，狠狠敲在每一个岭南将士的心头，也重重砸在侥幸逃脱、隐匿在远处林间阴影里窥探的蛮族溃兵的灵魂深处！
李狰和残余的玄甲士兵猛地抬头，疲惫不堪的脸上瞬间焕发出惊人的神采！那是岭南王的战鼓！是战无不胜的意志！
“玄甲军！还能喘气的！给老子站起来！”李狰一把推开军医，强忍剧痛，用未受伤的手臂猛地举起卷刃的横刀，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云霄的力量，“王爷亲临！随我——迎接王旗！”
“诺！”八百伤痕累累却战意未熄的玄甲将士齐声怒吼，声浪震得林间腐叶簌簌落下！
赵破虏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玄甲残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猛地转身，朝着身后肃立的陌刀营力士发出咆哮：“陌刀营！开道！凡挡路者——无论树石泥沼，尽数踏平！为王爷王旗，扫清前路！”
“诺！”五百陌刀力士轰然应诺，巨大的塔盾再次举起，雪亮的陌刀斜指前方幽暗的密林！他们踏着被鲜血浸透的泥泞，如同开山的巨神，朝着鼓声传来的方向，迈出了坚定而沉重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宣告着这片吞噬生命的黑沼林，即将迎来它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