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
狂风裹挟着亿万颗滚烫的沙砾，如同亿万把细小的锉刀，疯狂抽打着燊燊西线刚刚铺开的草方格和新栽的沙棘幼苗。天地间一片昏黄混沌，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刺耳的警报在战略室内凄厉回荡，盖过了窗外鬼哭狼嚎的风声。
【警告！西线b-7至b-9区滴灌堡垒集群离线！】
【离线前传感器峰值：管道内部压力异常激增！流量归零！】
【环境参数：风速25m\/s（9级），沙尘浓度：重度爆表！】
巨幕上，代表滴灌网络的蓝色细线在西线边缘大片大片地熄灭，最终连成一片绝望的灰斑。监控画面切过去时，耿炎的眼珠子瞬间爬满血丝。只见几台三米高的钢铁堡垒如同被沙海吞噬的巨兽，履带深陷，粗大的合金喷口被灰白色的、厚实如石膏的结晶死死糊住！风沙中，隐约可见堡垒外壳被高速沙砾撞击出的密集凹痕。
“狗日的黑田！阴魂不散！”耿炎一脚踹在合金控制台底座，震得头顶探照灯嗡嗡作响，“沙尘暴封眼，他就专挑这时候捅老子腰眼！这堵管子的速度，他娘的是等着风来下手的！”
赤红炎的金丝眼镜蒙着一层从室外带进来的细沙，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刮出残影。巨幕炸开水质分析图和管道内窥镜影像：【回流液矿化度：9.2g\/L！氯离子超标15倍！钙镁离子浓度激增！】灰白色的碳酸钙、硫酸钙结晶如同疯长的冰笋，密密麻麻堵塞管腔，几乎完全封死！
“不是普通沙尘堵塞！”青禾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AR放大一株被喷头残留浓盐水溅到的沙棘苗，本该翠绿的嫩叶边缘卷曲焦黑，覆盖着一层恶心的盐霜，“高矿化度盐水！结晶速度比正常快了五倍不止！沙尘只是障眼法！水里有毒！”
战略室的合金门被“哐当”撞开，裹挟着一股滚烫的沙尘热浪。苏晴冲进来，赭石色的练功服肩头落满黄沙，杏眼里却寒星迸溅，没有丝毫狼狈。她看也不看暴躁的耿炎和紧绷的青禾，径直冲到主控台前，将手里一个还带着沙砾的、火柴盒大小的金属信号中继器残骸，“啪”一声按在林燊燊面前的控制面板上！残骸一角，蚀刻着那个微缩的荆棘纹章！
“‘园丁’的‘浇水壶’，”苏晴声音清冽带刺，指尖用力戳着残骸内部烧焦的电路，“埋在b-7区上游的临时配水站泄压阀旁边！风沙一起，这东西就激活了，往主管道里泵高浓度卤水浓缩液！老爷子说，‘磐石绿’挪了盆，浇水的壶……也换了个更阴的！”
赤红炎镜片寒光一闪，指尖瞬间调出泄压阀区域的监控碎片。画面被沙尘干扰得雪花闪烁，但一个穿着“磐石后勤”旧工装、帽檐压得极低的模糊身影，在沙尘暴降临前一小时，鬼祟靠近泄压阀的动作被捕捉到！身影放下一个东西，迅速消失在风沙中。
“又是‘磐石’的渣滓！”耿炎牙齿咬得咯咯响，“钻杆抹油，种子下毒，现在连水都下药！没完了是吧！”
林燊燊的目光掠过那枚烧焦的荆棘中继器，落在窗外昏天黑地的沙暴上。狂风卷起的沙砾抽打着强化玻璃，发出密集的爆豆声。他摊开的手掌微微合拢，窗台上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冰冷的棱角抵进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瞬间压下了元初湖深处一丝被激起的、想要涤荡盐碱的磅礴悸动。
“林枫！”林燊燊的声音穿透嘈杂，“所有受影响滴灌系统，执行‘熔晶协议’！物理冲刷+柠檬酸热循环！优先保障沙拐枣母本区和油莎草核心种源田！”
“明白！熔晶协议启动！”林枫的电子音带着高频运算的嘶鸣。
屏幕上，被沙尘半埋的“滴灌堡垒”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粗大的合金管壁内，预设的高压水刀和柠檬酸热熔喷射口瞬间激活！堵塞的灰白结晶在高温酸液冲击下发出刺耳的“滋滋”溶解声，混合着高压水流的咆哮。
“耿炎！”林燊燊目光如刀，“带人去上游配水站！查所有储水罐和管道节点！我要知道毒水从哪来！浓度为什么这么高！”
“得令！”耿炎像头被戳了屁股的暴熊，抓起工具箱和防尘面罩就往外冲。
苏晴看着林燊燊掌心里那块被捏得死紧的玄武岩，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她没说话，只是将那个荆棘中继器残骸又往前推了半分，指尖点着内部一个烧熔的微型储液囊残片。杏眼微抬，对上林燊燊深潭般的目光。
战略室一时只剩下设备嗡鸣、窗外风沙嘶吼和林枫冰冷的电子播报。空气里弥漫着沙尘的干燥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电子气味。
b-7区上游临时配水站。
风沙如同黄色的幕布，将一切都笼罩在混沌与喧嚣中。能见度不足五米，强劲的风力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耿炎带着几个穿着重型防尘服的安保和技术员，顶着狂风，艰难地检查着几个巨大的圆柱形储水罐和蛛网般的管道节点。高压手电的光柱在沙尘中艰难地刺出几道昏黄的光路。
“耿工！储水罐本体没问题！水质检测正常！”技术员的声音在加密耳麦里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
“泄压阀旁残留液体检测！”耿炎抹了一把面罩上的沙尘，声音嘶哑，“还有连接主管道的三通阀！”
“泄压阀旁…检出超高浓度卤水残留！与堵管成分一致！”技术员报告，“三通阀…阀芯有被强行扭转的痕迹！被人动过！从旁路切入了浓缩卤水！”
“狗日的！玩调虎离山！”耿炎瞬间明白了，“故意激活泄压阀旁的中继器吸引注意，真正的毒水是从三通阀这里灌进去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沙尘中扫视，强光手电扫过配水站边缘一处半埋在沙里的混凝土基座——那是为后续自动化升级预留的设备接口，此刻接口的保护盖不翼而飞！
“这里！有脚印！”一个眼尖的安保指着基座旁的沙地。几个模糊的脚印被风沙迅速掩埋，但依稀能看出是特制的防滑工作靴印，尺寸偏小。
“脚印！追踪！”耿炎低吼。
雷震冷硬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脚印消失方向指向废弃的3号矿坑转运站！热成像显示…站内掩体后有微热源！正在移动！目标…一人！”
“抓活的！”耿炎眼中凶光毕露。
几道穿着沙漠迷彩的身影如同猎豹，借助风沙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废弃转运站包抄过去。风沙是他们最好的伪装，也是敌人最大的障碍。
废弃转运站内，到处是锈蚀的机械残骸和厚厚的积沙。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巨大的矿石破碎机残骸后面，穿着不合身的“磐石后勤”旧工装，戴着防尘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惊恐闪烁的眼睛。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控制器，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微弱的信号点——正是被摧毁的那个荆棘中继器最后传回的位置。他正试图用个人终端发送加密信息。
突然！
砰！哗啦！
侧面一扇锈死的铁皮通风窗被整个撞开！沙尘裹着一个人影如同炮弹般砸了进来！是雷震！动作快如鬼魅！
瘦小身影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按下控制器上一个红色按钮！同时将个人终端狠狠砸向旁边的金属支架！
滋啦！啪！
终端屏幕碎裂！但一道微弱的加密信号已经飙射出去！
“找死！”雷震低吼一声，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已闪电般扣向对方咽喉！
瘦小身影如同泥鳅般猛地一缩，竟从雷震指缝间滑开，反手从后腰拔出一把带锯齿的军用匕首，狠辣地抹向雷震手腕！动作迅捷狠戾，绝非普通工人！
“练家子？！”雷震瞳孔一缩，手腕诡异一翻，避开刀锋，变扣为掌，带着凌厉风声拍向对方胸口！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瘦小身影如遭重锤，喷出一口血沫，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锈蚀的传送带上，匕首脱手飞出。雷震如影随形，膝盖狠狠顶住对方胸口，卸掉下巴，动作一气呵成，彻底制服！
“目标控制！信号…未完全阻断！”雷震冷硬报告，从对方扭曲的手指间抠出那个还在闪烁的控制器。
战略室内，赤红炎看着屏幕上那道被“神农”防火墙截获大半、但仍有小段加密数据包成功逃逸的信号轨迹，镜片寒光凛冽：“警报解除信号已发出！‘园丁’知道浇水壶砸了！”
林燊燊捻动指尖，一粒控制台上震落的沙尘被他捏在指间。他摊开手掌，任由沙粒被风吹走。
“人带回来。”林燊燊声音低沉，“那壶里剩下的‘水’……一滴也别浪费。”
燊燊农场，地下三层，最高安全级别隔离审讯室。
冰冷的合金墙壁，惨白的无影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那个瘦小的袭击者被合金镣铐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上，下巴被复位，但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雷震如同铁塔般立在阴影里。
赤红炎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滑动，巨幕上滚动着此人的资料碎片：
【张阿四（化名）】
【原磐石冶金特种设备维护组（已解散）成员】
【特长：精密机械操作，小型爆破】
【社会关系：孤儿，无直系亲属。嗜赌。磐石清算前欠下巨额赌债…半年前债务被神秘结清。】
“张阿四，”赤红炎的声音像冰锥，“‘园丁’的园艺费，够你还几辈子赌债？”
张阿四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你砸终端前发出的最后信号，”赤红炎指尖一点，巨幕上出现那段残缺的加密数据包，“内容解析：任务失败，坐标b-7，请求…静默？”
张阿四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惊恐更甚。
“静默？”阴影里的雷震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铁，“是让你闭嘴…还是让你永远闭嘴？”
张阿四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
就在这时，苏晴端着一个白瓷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不是刑具，而是一碗热气腾腾、飘着翠绿葱花和金黄蛋丝的清汤面，旁边还有一小碟淋了香油的腌萝卜。食物的香气瞬间冲淡了审讯室冰冷的氛围，却让张阿四的颤抖更加剧烈，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穿肠毒药。
苏晴将托盘轻轻放在张阿四面前的合金小桌上，声音平静无波：“吃吧。断头饭，也得吃口热乎的。”
张阿四惊恐地看着那碗面，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晴，嘴唇剧烈哆嗦：“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按指令…放…放东西…我不知道水那么毒…他们只说…能让机器停工…”
“他们是谁？”苏晴拿起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面条，热气氤氲着她清冷的脸，“‘园丁’？还是戴着‘磐石绿’手套的新园丁？”
“我…我不知道名字…”张阿四声音带着哭腔，“接头…就在…就在镇上的‘老马砂锅’…后院…第三棵歪脖子沙枣树下…钱…钱放那里…指令…指令刻在树皮背面…”
“钱小眼让你去的？”赤红炎追问。
“不…不是钱小眼…”张阿四拼命摇头，“是…是个生面孔…戴眼镜…说话…说话像教书先生…手指…手指很干净…右手虎口…有个…有个青色的…小蝎子刺青…”
“青蝎子…”赤红炎镜片寒光一闪，瞬间调取数据库。一个模糊的档案跳出：【吴振声，原灵炎市工业技校教师，机械专业。五年前辞职，下落不明。特征：右手虎口有蝎形刺青。关联记录：曾参与磐石冶金早期技工培训项目。】
“教师？”耿炎在旁听频道里骂出声，“他娘的‘园丁’手下还有教书育人的？”
“指令是什么？”林燊燊的声音从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后传来，低沉而直接，“除了放水，还有什么？”
张阿四被这声音激得又是一颤，眼神绝望：“还…还有…等…等‘沙漏滴完’…就…就引爆…引爆配水站下面…预留的…工程…炸药…”
“什么？！”耿炎和赤红炎同时变色！
“炸药？！”雷震一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捏住张阿四肩膀，痛得他惨叫出声，“在哪？！”
“在…在配水站…主…主储水罐基座…承重柱…空洞里…”张阿四涕泪横流，“定时…定时器连着…连着‘沙漏’信号…‘沙漏’…就是…就是古水脉…地震波…间歇信号…停了…就炸…”
巨幕瞬间切换！“神农”系统调取的配水站三维结构图上，几个猩红的光点被高亮标注在巨大的储水罐基座关键承重结构内部！旁边一个倒计时图标正在跳动，其计时逻辑赫然与之前“谛听”系统捕获的古水脉深层间歇性震动波——那如同沙漏计时的“滴答”声——完全同步！此刻，倒计时因为之前“镇海针”镇住了“哑铃”，导致古水脉异常震动暂停，正处于停滞状态！
“沙漏…停了…”赤红炎声音带着后怕的冰冷，“所以炸药…还没炸！”
“拆弹组！立刻！”雷震对着频道厉吼，人已旋风般冲出审讯室。
“等等！”林燊燊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炸药…用的什么？”
张阿四被雷震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硝铵…油…还有…还有‘蓝钢’的…碎渣…他们说…炸了…能…能污染…整个西线…水源…”
“蓝钢碎渣？！”青禾失声惊呼，“放射性污染！”
战略室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拆弹，本身已是刀尖跳舞。而拆的是一旦爆炸，就能将放射性物质随着冲击波和水雾洒遍西线新垦区的脏弹！
“不能拆！”耿炎在频道里嘶吼，“震动！温度！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爆！那玩意儿连着该死的地脉‘沙漏’！鬼知道它什么时候又‘滴’一下！”
“那就让它…炸不了。”林燊燊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冷静得可怕。他摊开的手掌里，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棱角压出的红痕更深了。“‘沙漏’停了，是‘镇海针’钉死了地脉的躁动。那就让这‘停’…变成‘永停’。”
他的目光投向巨幕上那代表古水脉深层结构的、幽暗复杂的剖面图，最终锁定在几个被“谛听”系统标记出的、极其细微的能量传导节点上。
“林枫，调‘蜂巢-3d’携带地质聚合物速凝浆。目标：古水脉震动传导关键节点。”林燊燊的声音斩钉截铁，“用速凝浆……把‘沙漏’的脖子，给我焊死。”
“用灌浆…卡死地脉的‘齿轮’？”赤红炎镜片后精光爆射，“理论可行！但节点定位精度要求极高！容错率…为零！”
“那就零误差。”林燊燊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他屈指，将掌心的玄武岩小样轻轻弹向观察室的合金墙壁，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至于那几颗‘毒牙’……”他目光扫过配水站结构图上那几个猩红的光点，仿佛在看几颗碍眼的沙砾，“‘磐石绿’喜欢在根底下埋东西。那就……连根掀了它。”
苏晴站在审讯室里，看着瘫软如泥的张阿四，又看了看桌上那碗已经微凉、却依旧香气袅袅的清汤面。她端起碗，走到角落的合金垃圾桶旁，手腕一翻。
哗啦。
面条和汤汁倾倒一空，撞击桶壁发出空洞的回响。
“断头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冰，“凉了，就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