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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读书 >  饮茶杂话 >   第53章 乞丐

康熙年间的金城(今兰州),西接河西走廊,东连关中平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商埠。城西南的广里巷,住着一户姓高的人家,主人高玉成是当地有名的故家子弟——祖上曾做过陕西按察使,到他这一辈虽未入仕,却凭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术闻名全城。高玉成为人仁厚,行医从不问患者贫富,遇到穷苦人不仅分文不取,还常接济粮米,广里巷的街坊提起他,无不竖大拇指。

这年深秋,广里巷口来了个乞丐。他约莫五十来岁,左腿膝盖下生了个碗口大的恶疮,脓血顺着裤腿往下淌,在地上积成黑褐色的污渍,腥臭味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乞丐白天蜷在巷口的老槐树下,夜里就缩在土地庙的破神像旁,街坊们怕他死在巷口晦气,便轮流送些剩饭剩菜,却没人敢靠近——那恶疮烂得能看见白骨,苍蝇嗡嗡地围着转,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天清晨,高玉成刚送走完一个患眼疾的老妇,路过巷口时瞥见了那乞丐。彼时乞丐正发高烧,嘴唇干裂起皮,嘴里喃喃地喊着“水”,左腿的恶疮又流了新的脓血,连苍蝇都懒得再叮。高玉成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按了按乞丐的脉搏,又掀开他的裤腿查看疮口,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疮再不治,怕是要截肢,还会引发败血症。”

他回头对跟在身后的仆役高忠说:“把他扶回府里,安置在东耳房。”高忠一听,脸立刻垮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捂着鼻子嘟囔:“老爷,这乞丐又脏又臭,还不知道有没有传染病,把他带回家,家里的女眷该害怕了。”高玉成脸色一沉:“医者眼里只有患者,没有贵贱脏净。你要是不愿扶,我自己来。”

说着,他便伸手去扶乞丐的胳膊。乞丐身上的破棉袄硬得像铁板,还沾着泥块和草屑,一股酸臭味直往高玉成鼻子里钻。高忠见老爷动了真格,只好不情不愿地上前,和高玉成一起架着乞丐往府里走。街坊们围在路边看,有人啧啧称奇:“高老爷真是菩萨心肠,这种乞丐也敢往家里带。”也有人摇头叹气:“怕是要惹麻烦。”

回到高府,高玉成把东耳房收拾出来——这原本是存放杂物的地方,他让人搬空了杂物,铺了层干草,又拿了床旧棉絮给乞丐盖上。家人听说老爷带回个烂疮乞丐,都躲得远远的:高夫人捏着鼻子从耳房门口过,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丫鬟们送水送药时,都隔着老远把东西放下就跑。只有高玉成毫不在意,每天亲自给乞丐换药、施针。

他先烧了艾草,在乞丐的疮口周围灸了几处穴位,又用银针扎了足三里、阳陵泉等穴位,促进气血流通。起初乞丐高烧不退,高玉成就用井水浸湿毛巾,敷在他额头降温,夜里还起来两三次查看病情。每天三顿饭,高玉成都让厨房做些清淡的蔬菜粥、杂粮饭,亲自端到耳房——他知道仆役们嫌弃,怕他们偷偷克扣。

过了五六天,乞丐的烧退了,能勉强坐起来说话。这天早上,高玉成刚走进耳房,乞丐就开口说:“高老爷,能不能给我一碗汤饼?”汤饼就是面片汤,在当时算是比粥饭精致些的吃食。高忠正好进来送水,听见这话,立刻瞪了乞丐一眼:“你这花子,真是得寸进尺!前几天快饿死的时候,有口粥喝就不错了,现在居然要吃汤饼?”

乞丐被他说得低下头,不再说话。高玉成却摆摆手:“无妨,去厨房说一声,给陈大哥煮碗汤饼,多放些蔬菜。”他见乞丐不知姓名,便暂且称他“陈大哥”。高忠不情愿地走了,嘴里还小声嘀咕:“真是惯坏了,下次指不定要吃什么山珍海味。”

又过了两天,乞丐的疮口开始结痂,能拄着棍子慢慢走动。这天中午,他又对高玉成说:“高老爷,能不能……能不能给点酒肉?我这身子虚,想补补。”高忠刚好在旁边收拾碗筷,一听这话,当场就炸了:“你这花子真是贪得无厌!每天三顿饭管饱,还嫌不够,居然要酒肉?我看你就是装病,赶紧滚回巷口去!”

高玉成皱了皱眉,问高忠:“陈大哥的疮口怎么样了?”高忠没好气地说:“痂都快掉了,走路也利索了,刚才我还看见他在院子里溜达,哪里像有病的样子?我看他就是故意装疼,想骗吃骗喝!”高玉成却没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一碗酒、一盘肉也花不了多少钱,给他送去吧。他刚好转,补补身子也好。再说,他要是真好了,说不定还会报答我,不会记恨咱们。”

高忠心里不服气,表面上却不敢违抗,嘴里答应着“是”,心里却打定主意不送——他觉得这乞丐就是个无赖,根本不会有什么报答,老爷就是太善良,被人骗了。当天下午,高忠还跟其他仆役凑在一起,偷偷嘲笑高玉成:“老爷这次真是犯了痴病,居然相信一个花子能报答他,我看那花子要是真好了,跑得比谁都快。

第二天一早,高玉成特意去耳房看乞丐,想问问他酒肉合不合口味。刚走到耳房门口,就看见乞丐拄着棍子站起来,脸上带着歉意说:“高老爷,昨天多谢你惦记,只是……我没吃到酒肉。”高玉成一愣,立刻明白是高忠没听话。他把高忠叫过来,问明情况后,气得脸色发白,当场就拿过院子里的鸡毛掸子,狠狠抽了高忠十几下:“我让你给陈大哥送酒肉,你敢阳奉阴违?我高家没有你这样不听主命、怠慢客人的仆役!”

高忠被打得连连求饶,嘴里喊着“老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高玉成这才停手,让厨房赶紧备上一壶酒、一盘酱牛肉、两个白面馒头,亲自端到耳房。乞丐接过酒肉,眼圈有些发红:“高老爷,您真是好人。我陈九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像您这样心善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陈九。

高忠挨了打,心里又气又恨,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当天夜里,他趁大家都睡熟了,偷偷拿了个火把,走到东耳房门口——耳房里堆着不少干草,还有几件破旧的木器,都是易燃物。高忠咬了咬牙,把火把扔进门里,干草瞬间就烧了起来。他故意大声喊:“着火了!耳房着火了!快来人啊!”

喊声惊动了高府的人,高玉成穿着睡衣就跑了出来,一看耳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心里咯噔一下:“不好,陈九还在里面!”他一边喊人拿水桶救火,一边想冲进火场,却被管家死死拉住:“老爷,火太大了,进去会送命的!”

仆役们七手八脚地提水灭火,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火终于灭了。耳房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梁木烧焦的味道和灰尘混在一起,呛得人直咳嗽。高玉成推开众人,快步走进废墟,心里满是愧疚:“都怪我,没看好你……”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响亮的呼噜声——顺着声音找过去,只见陈九躺在废墟中央的一块空地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烬,睡得正香,呼噜声比平时还大。高玉成又惊又喜,赶紧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陈九的肩膀:“陈大哥,醒醒,房子烧了。”

陈九慢慢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的废墟,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房子怎么没了?我刚才还梦见在晒太阳呢。”周围的仆役们都看呆了:耳房烧得那么厉害,就算没被烧死,也该被浓烟呛晕了,可陈九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还睡得这么香,这也太奇怪了!

高玉成这才意识到,陈九绝不是普通的乞丐。他赶紧让人把陈九扶到正房旁边的客房,又让人找了套自己的新衣服给陈九换上。陈九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后,整个人都变了样——他身材高大,面容虽然有些沧桑,却透着一股不凡的气质,说话也条理清晰,很有见识。

从那以后,高玉成待陈九更加敬重,每天都请陈九一起吃饭,还把自己珍藏的好茶拿出来招待他。陈九也不客气,每天除了和高玉成聊天,就是在院子里散步,偶尔还会和高玉成下围棋。高玉成的棋艺在金城也算不错,可每次和陈九下棋,都输得一败涂地——陈九的棋路变幻莫测,看似不经意的一步,往往藏着后手,高玉成根本摸不透。

高玉成越下越佩服,便请陈九教自己下棋。陈九也不藏私,耐心地给高玉成讲解棋理,还教他一些破解困局的技巧。高玉成学了没多久,棋艺就大涨,后来和金城的棋友对弈,十有八九能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天。陈九在高府住了半年,从没提过要走,高玉成也觉得和他相处得很愉快,只要陈九不提走,他就愿意一直留着陈九。有时候家里来了贵客,高玉成也会请陈九一起作陪——起初客人们见陈九穿着普通,以为是高玉成的远房亲戚,后来听高玉成说陈九是自己的“棋友”,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也不敢怠慢。

有一次,几个商人来高府做客,席间提议掷骰子行酒令。高玉成的运气不太好,接连输了好几杯。陈九见状,笑着说:“高兄,我来帮你掷几把。”他接过骰子,随手一掷,居然是“雉”(掷骰子时,四颗骰子全是红色的叫“雉”,是赢面很大的点数);再掷一把,又是“卢”(四颗骰子全是黑色的叫“卢”,比“雉”还大)。接连几把下来,陈九把把都赢,那几个商人输得哭笑不得,纷纷说:“陈先生的运气也太好了!”

高玉成心里很清楚,这不是运气——陈九的手法看似随意,却能精准地控制骰子的点数,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越发觉得陈九神秘,便问陈九:“陈大哥,你是不是会什么法术?”陈九只是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不过是些小把戏,不值一提。

这年冬天,金城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院子里的池塘都结了冰。一天早上,陈九突然对高玉成说:“高兄,我在这里住了半年,承蒙你照顾,心里很是感激。今天我想请你吃顿饭,算是报答你的恩情,你可一定要来,别带其他人。”

高玉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陈大哥,咱们兄弟相处得这么好,何必这么客气?再说,你身上也没带钱,怎么请我吃饭?还是我来安排吧。”陈九摇摇头:“不用高兄费心,只是一杯薄酒,花不了什么钱。”高玉成又问:“那我们去哪里吃?”陈九指了指院子里的凉亭:“就在园子里的凉亭吧。”

高玉成皱了皱眉:“现在天这么冷,凉亭里连个取暖的炉子都没有,坐在里面会冻坏的。”陈九却笑着说:“高兄放心,我自有办法,保证你不冷。”高玉成见陈九说得笃定,便不再多问,点头答应了。

当天中午,高玉成跟着陈九来到园子里。刚走进园子,他就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原本积雪覆盖的地面,此刻居然看不到一片雪花,泥土是湿润的,空气中还带着青草的清香,就像三月初旬的春天。高玉成惊讶地看着周围:院子里的柳树抽出了嫩芽,墙角的梅花居然又开了,几只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地飞,这哪里是冬天,分明是暮春时节!

走到凉亭前,高玉成更是惊呆了:凉亭里的石桌上铺着青色的锦缎,桌腿和亭柱上都镶着玛瑙和玉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凉亭中间放着一面一人多高的水晶屏风,屏风里居然有花树在摇曳,有的花开得正艳,有的花瓣正在飘落,还有几只雪白的小鸟在树枝间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高玉成忍不住伸手去摸屏风,却只摸到冰凉光滑的水晶,屏风里的花树和小鸟就像幻觉一样,根本摸不到。

“高兄,快请坐。”陈九笑着拉高玉成坐下。高玉成刚坐下,就看见一只八哥落在旁边的架子上,开口说道:“茶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一只五彩斑斓的丹凤从东边的天空飞来,嘴里衔着一个红色的玉盘,玉盘上放着两个玻璃茶杯,里面盛着浅绿色的茶水。丹凤落在石桌上,伸长脖子,把玉盘放在高玉成和陈九面前,然后振翅飞走了。

高玉成拿起茶杯,闻了闻,一股清香直透心脾,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舒畅,之前的寒意一扫而空。他忍不住问:“陈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丹凤和八哥,怎么会说话做事?”陈九笑了笑:“不过是些小玩意儿,高兄不用在意,咱们喝酒。”

这时,八哥又喊道:“酒来!”只见两只青鸾和几只黄鹤从天上飞来,有的衔着酒壶,有的衔着酒杯,纷纷落在石桌上。陈九拿起酒壶,给高玉成倒了一杯酒。高玉成端起酒杯,只见酒液是琥珀色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喝了一口,只觉得酒香醇厚,回味悠长,比他喝过的最好的女儿红还要好喝。

紧接着,各种飞鸟陆续飞来,有的衔着烤鸡,有的衔着清蒸鱼,有的衔着水果,还有的衔着精致的点心,不一会儿就把石桌摆满了。这些菜肴都不是凡间的食物:烤鸡的皮是金黄色的,吃一口满嘴流油,却不觉得油腻;清蒸鱼的肉质细嫩,没有一点腥味,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水果的颜色鲜艳,咬一口汁水四溢,甜得恰到好处。

高玉成越喝越高兴,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陈九看着他,笑着说:“高兄的酒量不错,该用大酒杯喝。”八哥立刻喊道:“取大爵来!”只见远处的天空中闪过一道金光,一只比大雁还大的蝴蝶衔着一个鹦鹉形状的酒杯飞了过来,落在石桌上。那蝴蝶的翅膀是彩色的,上面的花纹就像画上去的一样,绚丽夺目;鹦鹉杯很大,能装下一斗酒,杯身是用玉石雕刻的,栩栩如生。

高玉成忍不住赞叹:“这蝴蝶和鹦鹉杯,真是太神奇了!”陈九笑着说:“这蝴蝶还能劝酒呢。”他对着蝴蝶喊道:“蝶子,快劝高兄喝一杯。”蝴蝶扇动翅膀,突然变成了一个穿着绣花衣服的女子,身材窈窕,容貌绝美。女子走到高玉成面前,端起鹦鹉杯,柔声说道:“高老爷,小女子敬您一杯。”

高玉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陈九又说:“光喝酒没意思,你给高兄跳支舞吧。”女子点点头,提起裙摆,在凉亭里跳了起来。她的舞姿轻盈优美,跳得高兴时,双脚离开地面一尺多高,还能把脑袋向后仰,直到额头碰到脚后跟,然后再翻身站起来,身上的衣服连一点灰尘都没沾。

跳舞的时候,女子还唱起了歌:“连翩笑语踏芳丛,低亚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更随蝴蝶过篱东。”歌声清脆悦耳,余音绕梁,听得高玉成如痴如醉。他忍不住站起来,伸手想去抱女子,可刚碰到女子的衣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夜叉——眼睛突出眼眶,牙齿露在嘴外,皮肤是黑色的,还凹凸不平,样子丑陋得让人害怕。

高玉成吓得赶紧松手,后退几步,趴在桌子上瑟瑟发抖。陈九用筷子敲了敲夜叉的嘴,厉声说道:“还不快走!”夜叉立刻变回蝴蝶,扇动翅膀飞走了。高玉成定了定神,看着陈九,结结巴巴地说:“陈大哥,你……你到底是谁?”

陈九笑了笑:“高兄别害怕,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被外表迷惑。”高玉成这才缓过劲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院子里的暖意渐渐散去,积雪又开始出现在地面上——刚才的暮春景色仿佛一场短暂的幻梦,唯有石桌上残留的酒香与玉盘,证明方才的宴饮并非虚构。高玉成望着眼前的陈九,心中既有敬畏,又有好奇,忍不住问道:“陈大哥,你这佳肴美酒、奇鸟仙舞,都来自天上吗?你莫非是仙人?”

陈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望向远处的月色:“人间有人间的烟火,天上有天上的规矩,你我相遇一场,本就是缘分。”高玉成见他不愿明说,也不再追问,只是心中的疑惑更甚——能在寒冬唤来暮春,能让鸟兽听命、蝶化人形,这绝非凡人能做到的事。

酒过三巡,高玉成借着酒意,又开口道:“陈大哥若是仙人,能否带我去天上看看?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仙境是什么模样。”陈九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难得你心诚,便带你去见识一番。”说着,他伸出手,拉住高玉成的手腕。

高玉成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瞬间飘了起来,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地上的房屋、树木越来越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他吓得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往下看,直到陈九说“到了”,他才慢慢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惊呆了: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城门,门口圆圆的,像一口倒扣的井,城门上方刻着看不懂的金色纹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走进城门,里面明亮得像白天,脚下的路是用青色的石头铺成的,光滑得能照出人影,连一点灰尘都没有。路边种着许多高大的树木,树上开着红色的花,花朵有莲花那么大,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就在这时,高玉成看见树下有一个女子,穿着绛红色的衣服,正拿着一根木杵在石砧上捣衣服。那女子容貌绝美,皮肤白皙,头发用一根玉簪挽着,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高玉成看得入了迷,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子,连陈九往前走了几步都没察觉。

女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眉头一皱,厉声说道:“哪里来的凡夫俗子,竟敢擅自闯入仙境,还敢如此无礼地盯着我看!”说着,她拿起手中的木杵,朝着高玉成扔了过去。高玉成还没反应过来,木杵就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陈九赶紧跑过来,把高玉成拉到一边,低声责备道:“你怎么能如此失礼?这是天上的仙女,岂容你随意窥探?”高玉成捂着背,又愧又疼,低着头说:“是我不对,一时失了分寸。”仙女见陈九替他求情,也不再追究,转身继续捣衣服。

陈九拉着高玉成,快步走出城门,此时他们脚下踩着一团白云,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陈九看着高玉成,神色严肃地说:“高兄,今日带你来看仙境,已是破例。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你的阳寿不多了,明天你就赶紧去西山中躲避,或许能躲过这一劫。”

高玉成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抓住陈九的手:“陈大哥,你是仙人,一定有办法救我对不对?你别走,再帮帮我!”陈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生死有命,我能帮你躲过一时,却不能帮你躲过一世。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去西山躲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说完,他不等高玉成再说话,转身就消失在云层中。

高玉成想再喊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下降,耳边的风声又响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就落在了自家的园子里——此时园子里的积雪又厚了起来,凉亭还是原来的样子,石桌上的玉盘和酒杯已经不见了,仿佛刚才的仙境之旅只是一场梦。

高玉成回到屋里,赶紧把妻子和儿女叫过来,把自己遇到陈九、参加仙宴、游历仙境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妻子一开始还不信,直到高玉成脱下衣服,露出背上被木杵打中的地方——那里有一块深红色的印记,像锦缎一样鲜艳,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既不疼也不痒,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一家人又惊又怕,妻子哭着说:“既然仙人说你阳寿不多,那咱们明天就去西山,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高玉成点了点头,当晚就收拾了行李,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水。

第二天一早,高玉成就带着行李,独自一人往西山出发。西山离金城有几十里路,山路崎岖,加上前几天下了雪,路面很滑。高玉成走了半天,才走到西山脚下,此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雾,白茫茫的一片,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

他不敢停下来,只能凭着感觉往山里走,走了没多久,脚下一滑,身体突然往下坠——他掉进了一个云窟里!云窟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高玉成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掉,心里想着:“完了,仙人让我来西山避劫,没想到我却掉进了云窟里,这下真是死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玉成终于落到了地上,他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没想到地面软软的,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他居然一点伤都没有。他定了定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周围,都是冰冷的石头。

高玉成坐在地上,心里又绝望又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等着,至少能和家人见最后一面。”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突然发现远处有隐隐的光亮,他赶紧站起来,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光亮越来越近,高玉成终于走出了黑暗——眼前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没有雾,天空是淡蓝色的,地上长满了绿色的草,路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不远处有一个石桌,三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老人正坐在石桌旁下围棋,他们头发和胡子都是白色的,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高玉成不敢打扰他们,只好蹲在旁边看。三个老人下得很认真,时不时地皱着眉头思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一盘棋终于下完了,一个老人把棋子收进盒子里,这才抬头看向高玉成,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

高玉成赶紧站起来,拱了拱手,把自己如何遇到陈九、如何得知阳寿将尽、如何来西山避劫、又如何掉进云窟的事说了一遍。老人听完,点了点头说:“这里不是人间,你不能在这里久留,我送你回去吧。”说着,他站起身,带着高玉成走到云窟的入口处,轻轻推了他一把。

高玉成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又开始往上飘,很快就飞出了云窟,落在了西山的半山腰。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山上的树叶都变成了金黄色,一片片地往下落,路边的草也枯黄了——这哪里是冬天,分明是深秋时节!

高玉成心里很纳闷:“我明明是冬天来的西山,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变成秋天了?”他不敢耽误,赶紧下山,往家里赶。

回到金城,高玉成快步往广里巷走,一路上看到的景象让他越来越惊讶:路边的店铺换了新的招牌,街上的人穿着秋天的衣服,连他熟悉的几个街坊,都好像老了好几岁。

走到自家门口,高玉成推开门,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都落光了,妻子正坐在院子里缝衣服,头发上多了几根白发。妻子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扑过来抱住他:“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三年去哪里了?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

高玉成一听,彻底惊呆了:“三年?我才走了一天不到,怎么会是三年?”他赶紧走进屋里,看到儿女都长大了不少,儿子已经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少年,女儿也学会了织布。他从怀里掏出自己带的干粮,发现干粮已经变得像灰烬一样,一捏就碎。

妻子一边哭,一边跟他说:“你走的那天,大雾很大,我们等了你一天,都没见你回来。第二天,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系着腰带的人来家里,说是官府的差役,到处找你,嘴里还嘀咕着‘怪事怪事’,然后就走了。后来我们每年都去西山找你,却一直找不到,没想到你今天居然回来了!”

高玉成这才明白,自己在云窟里待的“一会儿”,在人间已经过去了三年。那两个黑衣差役,想必就是来勾他魂魄的鬼差,因为他躲进了云窟,不在人间,所以才找不到他——陈九说的“避劫”,竟然是这个意思!

他摸了摸背上的印记,那印记还在,香气也没有散。从那以后,高玉成每次招待客人,都会把那件被木杵打过的衣服穿在里面,客人一进屋子,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既不是麝香,也不是兰花,让人闻了心情舒畅,而且越出汗,香气越浓。

高玉成回来后,继续在金城行医,他的医术本来就高明,加上有“仙人相助、死里逃生”的经历,名声越来越大,不仅金城的人来找他看病,连周边州县的人都慕名而来。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管患者是富是贫,都尽心尽力地治疗,遇到穷苦人,依然分文不取,还时常接济他们。

有人问他遇到仙人的经历,他都会详细地讲给别人听,告诉大家“善有善报”——如果当初他没有救陈九,就不会有后来的仙宴、仙境之旅,更不会躲过生死劫。他常常对自己的儿女说:“做人要心存善念,多做善事,说不定哪一天,缘分就会悄然而至。”

高玉成一直活到了八十多岁,临终前,他让家人把那件被木杵打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据说他去世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香气持续了三天才散去。

后来,金城的人把高玉成救乞丐、遇仙人的事编成了故事,一代代传了下来。有人说,陈九其实是天上的仙人,因为犯了错,被贬到人间受苦,高玉成的仁心救了他,也救了自己;也有人说,那个云窟里的三个老人,是天上的神仙,特意来帮高玉成躲过劫难。

不管故事的真假,高玉成的仁心和善良,却永远留在了金城百姓的心中。广里巷的老人们,至今还会跟孩子们讲起:“以前咱们这里有个高大夫,他救了一个乞丐,后来遇到了仙人,还去天上走了一遭呢……”而那座曾经见证过仙宴的凉亭,也被高家人好好地保存了下来,成为了金城一段传奇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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