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擅者域那边,一见面,徐依幻便将真相告知了虞踶令,这一回,她毫无保留。
嶂王,前域主,我父亲?
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日全军休整,虞踶令在地上坐了一日。
今夜,徐依幻、慕容嫦、虞踶令,便要带着昏迷的水湄子,全身而退。
枳军过龙口,不论许军是否能拦住,在此之后,他们便难以退身,这也是嶂王……哦不,前域主的意思。
自此一别,也许,永不相见。
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虞踶令站起身来,却脚步踟蹰,他目光中满是彷徨与难决。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再见一面,又有何用?
说来可真是奇怪,明明在许军营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日复一日的训练,身上粘腻的汗渍……
最初,他明明厌恶极了。
可后来,他领过几次队,身后有人跟着,他时常不习惯。
战场之上,他只是众多士兵中渺小的一个,但当他看到,周围的人皆与他站在同一边时,他似乎忘记,他曾是孤身一人。
对,他就是站在许军这边,如何呢?
自从他母亲去世,他再没有将自己当成枳国的皇子。要知道,是皇帝先不要他的。
他落入棋盘,并非他所愿,许国骑兵这个身份,使他茫然不知所措。
刚进许军营那会儿,他怨气十足,不想给任何人好脸色看,即便到最后,他也没能与老爷帐中人交几分心,
唯独记得的,便是黄毛特别爱管闲事、还吵吵嚷嚷;二爷讲话慢吞吞的,看上去总是很悠闲;三爷是雷雨鸣,之前在擅者域都没发现,他竟然是个情种;
四爷喜欢打趣别人,总拿着很小的事来说道;五爷是个大块头,脾气倔得很,后来死于敌军刀下;六爷是他自己,他一直觉得这个称号蠢极了,一听别人这么叫他,他打心底觉得无语,可后来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
七爷是年纪最小的,他看似性子软弱,却总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仿佛什么也打不倒他;八爷已经四十多岁,平日爱吹牛,据他自己说,他可以背起两头牛,每每这时,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
九爷死之后,凶手却栽赃到虞踶令头上,幸好此事过后,没人再提这事儿,也没人说他的不是,但其实,他那时甚至已经想好如何脱身了;至于十爷,他最大的特点,便是脚臭!
虞踶令沉默。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记住这些……好歹在一块待了半年吧,不想记住也记住了。
他那被鲜血与孤寂浇铸成的硬壳,在质朴而又猝不及防的情感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而早在七岁那年,他便遇见了季允夕。
喜欢,往往是从好奇与兴趣开始的。
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只知道,季允夕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恭维反而斥责他之人,那时他便知道,这小女子……有些意思。
在遇见她之后不久,虞踶令便被拽入深渊,他对美好的回忆,便停留在季允夕身上。
时隔十年,两人再次相见,可他,却目的不纯。
对她,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对儿时时光的眷恋。
她是一个那样好的人,好到可望而不可即,好到近在咫尺,也不敢触碰……
可是,于她而言,我不过一个普通骑兵罢了。虞踶令这么想着……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声响——
“周六,我听说,你在这儿待了一整日?”
他立马认了出来,那是季允夕。
“你怎么来了?”虞踶令憋了半天,竟然只憋出这一句。
“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季允夕回答,风吹起她的发丝,暮山紫的发带揉过她脸颊,她那双眼睛,如同朱雀展翅。
“嗯。”虞踶令只在喉间发出了一丝声响。
“呃……”季允夕坐到他身边,微微开口。
“怎么了?”虞踶令也坐下,少许,他强装镇定地问。
“你……”季允夕欲言又止,少许,接着道,“之前龙肠道突袭包围战,谢谢你。”
虞踶令有些许茫然:那是哪一次?
他一直在龙口,根本不知道什么龙肠道、什么突袭……
“嗯。”虞踶令觉得也没什么好问的,只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季允夕问,她总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对劲。
虞踶令愣了愣,他记得这话,他曾经对她说过。良久,他回答:“没什么。”
“那我走了。”季允夕站起身来。
虞踶令心头一颤,欲言又止。
兴许,正因是离别,才不愿有过多拉扯。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似乎下一个瞬间,就是最后一眼。
突然,虞踶令站起身,冲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喊了一声:“季允夕!”
话音未落,他心头绷得死紧,很煎熬,可他不后悔。
季允夕愣了愣,这似乎……
是他第二回叫我名字。
“怎么了?”季允夕回头望去。
虞踶令愣了很久,可想问的话,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天色暗了,上山的时候,保重。”
“嗯,”季允夕应了一声,“好。”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雪花太轻,她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最开始怀疑的那个人,已经成为,值得她信任的人了。
雪落,永无止境。
那日,徐依幻正在处理嶂王送来的三具尸体——与他三人身形一致。
徐依幻只需将尸体易容,便可于撤退后,蒙混过关。
而此时,慕容嫦收拾好东西之后,将小兔子娃娃抱在怀中。
那小兔子的眼睛是纽扣,一粒是深蓝色,另一粒偏暗红色。
营帐之中,只有慕容嫦一人,她自顾自冲着小兔子娃娃:“小毛球儿~”
再手动控制它点点头。
少许,慕容嫦叹了一口气:“好无聊呀,真没意思。”
她于床上躺了一会儿,便走出去找乐子。
“嘿!”
“啊!”慕容嫦被吓了一跳。
黄毛一边绕到她跟前,一边笑着,两颗虎牙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不正经。
殊不知,慕容嫦将略微拔出的双刀又立马插了回去,叉着腰,仰起头,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干嘛?”
“没干嘛。”黄毛笑着。
“哦。”慕容嫦撇了撇嘴。
黄毛:“我一直没问你,你到底是哪户人家的?”
慕容嫦:“你问这个干嘛?”
她能是哪户人家的?
擅者域的呗。
“随便问问呗,”黄毛挠了挠头,少许,笑一下,“告诉我,你能少块肉?”
慕容嫦随口:“干嘛?你要上门提亲啊?”
黄毛惊讶地一笑:“怎么可能?”
慕容嫦:“那我不告诉你。”
黄毛:“我要是说上门提亲,你是不是就告诉我?”
慕容嫦“切”一声,嚷嚷:“那我就更不告诉你了!”
“为什么啊?”黄毛一甩马尾,手掌擦过鬓角,“小爷我如此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竟然……唉,不识抬举!”
慕容嫦“噗嗤”一声笑了,假装嫌弃:“你可真自恋!你到底知不知道上门提亲是什么意思啊?”
“我当然知道!”黄毛一脸促狭笑意,“就是找个人生猴子!”
“啊?!”慕容嫦震惊,“谁要跟你……!?”
黄毛笑了,忽然语气平和了些:“逗你的,你还真信啊。”
慕容嫦无语住了:“你走开啊!”她转身便欲离去。
“哎!”黄毛冲她背影,“你到底哪户人家的?”
慕容嫦留下一句:“我不告诉你!”
黄毛挠了挠后脑勺。
夜渐渐深了,枳军准备就绪,进入龙口,他们的队伍如同一条长长的蛇,蜿蜒前行。
季允夕站在高地上,披着厚重披风,清晰洞察他们的位置。
此时,许军正准备上山。
“雷雨鸣。”温芙娘叫了他一声。
此时,雷雨鸣正背上炸药。
他是铁浮屠没错,可这一回,只有全军出动,才有机会胜。
“你来了……”
雷雨鸣望向她,那一抹天青色于军队中亮眼得很。
温芙娘扑上去抱住他,紧抓住他的腰带:“我好舍不得你。”
“我……”雷雨鸣被她撞了个满怀,也缓缓抱住她,“一定平安归来。”
“我等你。”温芙娘如同一抹青纱,盖在他身上。
雷雨鸣皱眉:“你身上好凉,为何不多穿衣裳?”
“你身上暖和。”温芙娘只这么道,抱得更紧了,“让我抱一会儿。”
雷雨鸣愣了愣,抓住温芙娘的手腕,违心地将她推开,心如刀绞:“别闹……”
“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温芙娘望着他,眉头呈八字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对,”雷雨鸣耐心地哄她,“一定会。”
温芙娘乖乖站好,却守在一旁,不愿离去,目光中满是不舍。
见她受冻,雷雨鸣心疼极了。
“等我回来,我一定娶你。”雷雨鸣握住她的双手,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实则,是想帮她暖暖手。
“那我要你,保护我一辈子,”温芙娘紧紧抓住他的手,目若秋波,“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雷雨鸣松开手,心如刀绞,“你快去穿衣裳吧。”
温芙娘的手缓缓落下,声音很轻很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