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脚步沉重地迈进家门,那从巷口带回来的惊涛骇浪仍在胸腔里翻滚冲撞。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一次又一次落在东屋里做绣活的玉娘身上。
论外在,玉娘生得确实好,眉眼清秀,皮肤白皙,身段窈窕,即使穿着最寻常的素色衣裳,也掩不住那股子年轻妇人特有的韵致。
在十里八乡的媳妇堆里,绝对是拔尖的。
论性情,温顺,勤快,手脚麻利,除了胆子小了些,遇事容易惊慌,低眉顺眼的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想到好几次撞到赵惊弦躲在院角浆洗里裤的尴尬场面,一个对于赵母来说惊世骇俗的大胆念头瞬间顶破了禁锢的土层,在她心里隐隐形成。
玉娘心思本就敏感,婆婆如此直白、异样的目光,她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上一次赵母用这种带着强烈目的性的眼神看她,还是逼她改嫁的时候!
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调,至今想起来都让她心头发颤。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玉娘。她不知道婆婆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坐立难安。
夜里搂着小鲤和团团,本该是温暖的慰藉,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不敢问,更不敢想。
既然婆婆尚未开口,她也只能强撑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更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孙大娘那句“知根知底”、“自己也乐意”的话在赵母脑子里反复盘旋、撞击。
在赵惊弦回家时,赵母说有事要和他商量,进了西屋关起房门。
“娘,什么事如此神秘?”赵惊弦看着母亲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很是好奇。
赵母死死盯着赵惊弦困惑的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才终于把那句在心底翻滚了千百遍、重逾千斤的话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娘想了很久,要是、要是你实在喜欢……玉娘,就娶了她吧!”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赵惊弦原本温和沉静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星火被瞬间点燃。
爆发出一种纯粹的、不敢置信的、几乎要将昏暗斗室照亮的狂喜!
玉娘,如皎月清泉般流淌在他心尖上的人。
娘竟亲手将这遥不可及的奢望捧到了他面前!巨大的幸福如同甘霖,瞬间淹没了他。
然而,就在那欣喜即将淹没他全部神智之际,另一张脸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总是低垂着眉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玉娘。
她看向自己时,那清澈眼底的恭敬与疏离,从未有过半分旖旎。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冰冷的认知,扎进了他滚烫的心口。
她不会应允的!
“娘,她是不会同意的。”赵惊弦眼里的星火彻底熄灭,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仿佛咽下了千斤重的苦涩,“她那般爱重大哥,若改嫁于我,她如何自处?”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涌的光华尽数湮灭,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这事就当您从未提过吧!”
赵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儿子平静的眼睛,终究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赵母离去后,赵惊弦僵坐案前,书卷摊开,字句却如浮云般不入眼。
眼前挥之不去的,仍是玉娘低垂的眉眼,那双盛满惊惶的眸子。
罢了。
让他见不得光的心思,永远烂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他只要远远地、静静地守着她那份安好,就够了。
玉娘察觉婆婆近日不再总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悄然落回原处。
自赵母提出让他娶了玉娘之后,赵惊弦努力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在书院时还好,可每逢休沐归家,他的全部心神总是不受控地落到玉娘身上。
他总是贪婪地捕捉她低柔的嗓音、垂首时颈后那抹细腻的雪白、为孩子们缝补时专注温婉的侧影。
每一个细微的瞬间,都如同饮鸩止渴,既带来片刻虚幻的慰藉,又在心口留下更深的灼痕。
他只能刻意避开与她独处的可能,目光也竭力约束着,不敢在她身上过多流连。
然而,越是压抑,那份被强行禁锢的情愫便越是如藤蔓般疯狂滋长,勒得他几近窒息。
这日午后,阳光懒懒地洒在院子里,小鲤和团团在廊下玩着石子。
赵惊弦从西屋出来,想去井边打盆水洗脸,恰巧玉娘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物,正欲晾晒在院中的竹竿上。
就在玉娘小心翼翼地将一件湿衣搭上竹竿的刹那。
“咔吧!”
那根支撑竹竿的架子,因年久或受力不均,竟发出一声脆响,猛地向玉娘站立的方向倾倒下去!
沉重的竹竿挟着风声,直砸向她的手臂!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猛地扑了过来!
赵惊弦根本来不及思索,身体已本能地扑了上去。
他一手奋力向上托住那沉重的竹竿,另一只手则急切地伸出去想护住玉娘。
那只手,不偏不倚,正正覆在了玉娘因惊吓而本能扶向竹竿的手背上!
掌心下传来的触感,柔软、微凉,带着井水的湿意,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灼穿了赵惊弦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完全覆住了玉娘那只纤细冰凉的手。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指骨细微的轮廓和肌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他竟一时忘了呼吸,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极轻微地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直到手下骤然一空,那挣脱的力道让他瞬间回过神。
他不敢看玉娘,赶紧将倾斜的竹竿扶正。
“你没事吧?”扶稳了竹竿,赵惊弦才低声问道,声音紧绷。
玉娘似乎也刚定下神,声音带着些许未散的惊悸,轻轻响起:“没事。只是这竹竿不牢靠,怕是再不能晾衣裳了。”
赵惊弦的目光落在竹竿那明显的裂痕上,指尖用力按了按。“你去忙别的事吧,”
他稳住心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笃定,“我去寻根新竹竿来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