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水北岸的晨光刺破云层,李全忠勒马立于高坡,玄铁头盔下的目光盯着南岸的沼泽地。
那里正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他派去的五千幽州突骑,此刻像陷入泥沼的困兽,被锐士都的长刀手分割围杀。
“父帅!再不出手,刘仁恭就完了!”
李匡威的声音带着急颤,他握着弯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身旁的李匡筹也跟着附和:“五千突骑是咱们卢龙军的精锐,就这么折在洹水,日后怎么震慑幽州旧部?”
李全忠却突然冷笑一声,马鞭指向南岸:“你们看清楚,刘仁恭的人在沼泽里还在互相争抢退路,这就是你们说的精锐?”
他勒转马头,玄铁甲叶碰撞发出冷硬的脆响。
“刘仁恭在幽州掌了数年突骑,这些士兵哪个不是他的亲信?死一个少一个,将来咱们接手幽州,才少些麻烦。”
李匡威愣住了,他从未想过父亲竟有这般算计。
李全忠又看向魏博军的方向,罗弘信正骑着白马在阵前嘶吼,银枪效节都的士兵们举着长枪往前冲,却被忠义军的弩箭逼得连连后退。
“罗弘信是什么人?魏博镇的地头蛇,连乐彦祯都被他篡了位。”
李全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父子三人能听见。
“今日咱们帮他灭了李烨,明日他就会拿着刀对准咱们。河北强藩就这么几个,魏博迟早是咱们父子统一天下的绊脚石,岂能为了他折损自己的根基?”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鎏金纹饰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传令下去,全军原地戒备,谁再敢请战,军法处置!”
李匡威还想争辩,却被李匡筹拉住。
弟弟用眼神示意他看父亲的脸色,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李全忠杀卢龙军旧将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李匡威只能咬着牙退后,眼睁睁看着南岸的幽州突骑被一点点蚕食。
此时的洹水南岸沼泽地,霍存正率领锐士都的长刀手展开 鱼鳞阵。
前排士兵半蹲,长刀斜指地面,刀刃上的血珠滴落在泥水里;后排士兵直立,长刀平举如墙,每当有幽州突骑试图突围,就会被数柄长刀同时劈中。
一名突骑的战马陷入泥沼,他刚要弃马逃跑,霍存的长刀就已抵住他的咽喉:“降还是死?”
那突骑看着周围满地的尸体,颤抖着扔下长矛:“愿降。”
刘仁恭在乱军中左冲右突,他的左臂被刀砍伤,鲜血浸透了战袍,黏在甲胄上又冷又硬。
他回头望去,身边只剩下不到两百人,而沼泽外的陷阵都重骑兵正缓缓逼近,铁索连缀的战马踏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撤!撤回北岸!”
刘仁恭嘶吼着,调转马头向洹水冲去,冰冷的河水没过马腹,带着血腥气的浪花溅在他脸上。
罗弘信在北岸看得目眦欲裂。
他骑着白马冲至李全忠面前,银甲上的鳞片因愤怒而剧烈碰撞:“李全忠!你答应过一起出兵的!五千突骑快没了,我的大军挤在浮桥上,你却见死不救!”
李全忠摊开双手,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罗兄,不是我不救,是我军士兵怕了啊。”
他指着身后的卢龙军,士兵们果然个个面露惧色,那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戏码。
“你看,刘仁恭刚败,士兵们士气低落,强行派上去只会白白送死。不如咱们今日先撤,明日再从长计议?”
罗弘信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李全忠在撒谎,却抓不到任何把柄。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魏博军,两万步军折损了近三千,剩下的士兵也都面带疲惫,不少人正偷偷往北岸退。
罗弘信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 “撤” 字,声音里满是不甘:“烧了浮桥!别给李烨留下任何东西!”
魏博军的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冲向北岸。
负责烧桥的士兵将火油泼在木板上,点燃的火把扔下去,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中,刘仁恭带着残部狼狈地游回北岸,五千突骑最终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每个人都浑身是泥,甲胄破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精锐模样。
夕阳西下,忠义军的大营里响起了欢呼声。
士兵们忙着清理战场,有的在洹水里打捞敌军的兵器,有的在岸边掩埋阵亡弟兄的尸体,还有的在修补营寨的栅栏。
李烨站在高台上,望着北岸渐渐远去的敌军身影,眉头并没有舒展,罗弘信不会善罢甘休,而李全忠的隐忍,比明面上的进攻更危险。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罗隐正捧着伤亡名册,声音低沉:“陷阵都折损一百五十人,都是冲击浮桥时被箭射伤的;锐士都折损二百八十人,多是在沼泽地拼杀时受的刀伤;奉义都折损一百三十人,负责侧翼警戒时遭遇敌军偷袭。”
他顿了顿,又道,“敌军方面,魏博军折损近两千,幽州突骑折损三千,浮桥被他们自己烧了,短时间内无法再从渡口进攻。”
赵猛坐在一旁,正让军医处理胳膊上的刀伤。
那道伤口深可见骨,军医缝合时,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刘仁恭的突骑确实厉害,若不是霍将军在沼泽里设伏,陷阵都还得折更多人。”
他看向霍存,眼中满是敬佩,“霍将军的鱼鳞阵,真是把长刀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霍存正在擦拭长刀,刀刃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他抬起头,声音平静:“明日敌军大概率会从下游浅滩进攻。那里水浅,适合步军渡河,而且远离咱们的弩楼,防御相对薄弱。”
李可举坐在角落,他叹了口气:“李全忠这人心机太深,他根本不想和咱们死拼,只是在敷衍罗弘信。只要他不全力出手,罗弘信的魏博军就成不了气候。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李全忠肯定在等咱们和罗弘信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
李烨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的下游浅滩画了个圈:“张赟。”
“末将在!”
张赟立刻起身,他刚从渡口巡查回来,脸上还沾着泥点。
“你今夜带一千人去下游浅滩,把水搅浑。”
李烨指着地图。
“在浅滩里埋上绊马索和削尖的木刺,再用芦苇把陷阱盖住,别让敌军发现。”
“霍存。”
李烨又看向锐士都指挥使。
“你带锐士都在张赟军后列阵,若敌军夜间偷袭,逐步撤军至大营。”
“末将遵命!”
两人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