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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峪伏,寒雪藏锋

辽东,抚顺关外七十里,黑风峪。

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苍茫。光秃秃的山毛榉枝干在风中扭曲着,发出呜咽般的哀鸣,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人睁不开眼。韩铮裹紧了镶着玄狐皮的玄色劲装,悄无声息地趴在山脊背风处的雪堆里,周身早已落了一层薄雪,若非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偶尔转动,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体。

他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镜片被呵气反复焐热,牢牢锁定着下方山谷中那几点摇曳的火光。山谷深处地势低洼,背风避寒,正是“通海隆”商队与建州女真约定的交易地点。三顶厚实的毡帐错落搭在雪地上,帐外插着四支小臂粗的火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二十余辆蒙着厚重油布的马车,以及来回踱步的商队护卫——他们个个身着短打劲装,腰佩环首长刀,腰间还别着用来联络的铜哨,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山谷入口,却没察觉头顶山脊上,三十名锦衣卫已如猎豹般潜伏了两个时辰。

“大人,都安排妥了。”校尉秦风匍匐着挪到韩铮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吐息间的白雾刚一飘出,就被凛冽的寒风撕得粉碎,“按您的吩咐,咱们伪装的‘走私队’昨日在抚顺关西的驿站‘露了行迹’,故意让‘通海隆’的探子看到马车上露出来的军械枪头。弟兄们还‘酒后失言’,说这批货是给辽阳卫补的冬防军备,因怕遭雪灾耽误行程,特意借道黑风峪歇脚,明日天不亮就启程赶路。”

韩铮微微颔首,指尖在冰冷的雪地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精心布下的诱敌局:诱饵是真正从蓟州卫库房调拨的三百杆精良长矛、两百把制式腰刀——寻常走私队绝不敢动朝廷军备的主意,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反而让贪利的“通海隆”和急需军械的女真深信不疑。他要的不是仓促截获,而是等双方银货两清、交易完成的瞬间动手,届时人赃并获,让他们连半分抵赖的余地都没有。

“告诉弟兄们,再沉一沉。”韩铮的声音冰冷得像山涧的玄冰,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等女真头领验完货,亲手接过银子,咱们再发信号。记住,留活口,尤其是‘通海隆’的掌事范永昌,还有那个女真头领,死活都要带回抚顺卫,不能伤了要害。”

秦风沉声应诺,转身用手势将命令一一传递给埋伏在各处的锦衣卫。雪地里重归死寂,只有寒风刮过枝干的呜咽声,以及远处山谷中隐约传来的谈笑声、铜壶煮沸的咕嘟声,衬得这暗夜愈发诡异。

山谷惊魂,人赃并获

山谷内,毡帐旁的篝火燃得正旺,跳跃的火苗舔舐着架在火上的铜壶,壶口冒出的热气带着淡淡的奶茶香,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通海隆”二掌柜范永昌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时不时往火堆里添块木柴。他身着一件上等的紫貂马褂,腰间挂着枚嵌着红宝石的羊脂玉玉佩,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在火光下泛着油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角色。

几名赤裸着上身的女真勇士正合力掀开马车油布,凛冽的寒风中,他们黝黑的皮肤上渗着汗珠,动作麻利地清点着里面的军械。为首的女真头领努尔哈赤(此为虚构人物,与历史人物无关)身材魁梧如熊,身披一件斑斓的虎皮坎肩,脸上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他上前两步,随手拿起一支长矛,掂量了掂量,又拔出腰间的弯刀,对着火光仔细打量着刀锋,眼中瞬间闪过贪婪的光芒,用生硬的汉语拍着范永昌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范永昌一个趔趄:“范掌柜,够意思!这批货,比上次的好太多!矛头锋利,刀身厚重,是正经的明军制式!有了这些,咱们对付周边的部落,更有底气了!”

“头领满意就好,满意就好。”范永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忙扶了扶歪掉的玉佩,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这次交易的五千两银子,自己能抽成一成,就是五百两,做完这票,族兄范永斗定会把“通海隆”在辽东的所有生意都交给自己打理。至于这些军械会用来对付谁,他从不在乎——在他眼里,银子才是最实在的东西,管他是大明官军还是女真部落,能给他带来利钱的,就是“好主顾”。

一名身着皮袍的女真亲兵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走过来,“咚”地一声放在两人中间的毡毯上,瓮声瓮气地说:“范掌柜,五千两银子,一分不少,都是十足的官银。”范永昌的眼睛瞬间亮了,刚要伸手去打开木盒验看,异变陡生!

三支红色信号烟花突然从山脊后冲天而起,拖着凄厉的尖啸,像三道火蛇划破夜空,在铅灰色的云层下轰然炸开,如同三朵妖艳的血花,将整个山谷映照得一片通红!

“是官兵!有埋伏!”商队护卫中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尖叫着拔出长刀,瞬间乱作一团。

“中计了!快往山口撤!”努尔哈赤脸色骤变,一把抄起身边的长矛,高声呼喊着族人准备突围。他很清楚,黑风峪地势险要,一旦被堵住入口,就是死路一条。

可已经晚了。山谷两侧的山坡上,瞬间亮起数十支火把,如同坠落的繁星,将黑暗彻底驱散。密集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兵刃出鞘的锐啸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抚顺卫的明军精锐顺着积雪的山坡滑下,手中的长枪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很快便将山谷出口、两侧山坳都堵得严严实实,形成了铁桶般的包围圈。

“一个都不许放走!”韩铮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凛冽的杀意。他率先跃下山坡,手中的绣春刀寒光一闪,便将一名试图反抗的商队护卫手中的长刀挑飞,刀背顺势砸在对方肩头,那护卫惨叫一声,瘫倒在地。身后的锦衣卫紧随其后,动作迅捷如豹,与慌乱的商队护卫、女真勇士厮杀起来。

女真人虽骁勇善战,惯于在雪地中搏杀,但在三倍于己的明军精锐面前,加上毫无防备,抵抗很快便被瓦解。努尔哈赤目眦欲裂,挥舞着刚到手的弯刀,嘶吼着冲向西侧的山口,那里是山谷最狭窄的地方,也是他认为最有可能突围的缺口。可没跑几步,两名锦衣卫便从侧面扑来,手中的铁尺精准地砸在他的膝盖弯上,努尔哈赤重心一失,踉跄着跪倒在地,紧接着数根浸过雪水的绳索缠了上来,将他死死按在雪地里,任凭他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范永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雪地上,裤裆间渗出一片湿痕,顺着积雪蔓延开来。他看着韩铮一步步走近,那张冷峻的脸在火光中愈发阴沉,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韩铮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封书信,信纸边缘因常年折叠有些磨损,上面用毛笔清晰地写着交易时间、地点、军械数量,末尾还盖着一个蓝色的鱼形暗记——正是“通海隆”的专属标记,与之前在白桦林发现的纸片印记一模一样。他将信纸捏在手中,目光如刀般落在范永昌身上,声音不带丝毫温度:“范二掌柜,看来你和女真的交情,比我们查到的还要深。”

他顿了顿,突然抛出两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在范永昌耳边:“说说吧,大同府军械局的王副使,收了你们多少银子?除了给女真送军械,你们还帮朝鲜半岛的倭寇,传递过什么消息?”

范永昌浑身一颤,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他没想到对方连王副使和倭寇的事都了如指掌,显然早已掌握了不少内情。绝望瞬间淹没了他——他太清楚这些罪名的分量了,随便一条,都足以让他范家满门抄斩,挫骨扬灰。

突审获秘,黑网初破

次日清晨,抚顺卫指挥使衙门的审讯室里,烛火依旧亮着,烛芯烧得很长,垂下一串黑色的烛泪。韩铮坐在一张简陋的梨木桌后,面前摆着纸笔和那枚鱼形印记,神色冷峻如霜。范永昌被粗麻绳绑在墙角的木桩上,脸上带着几道青紫的伤痕,眼神涣散,下巴上沾着干涸的口水,显然已在锦衣卫的审讯手段下彻底崩溃。

“我说……我都说……求大人饶命……”范永昌有气无力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王副使那边,每次交易成了,我们都会给他抽成三成,三年下来,至少送了他八万两银子,还有两匹上好的云锦、三个江南的歌姬。他负责伪造‘军械锈蚀、不堪使用’的损耗记录,把库房里的精良兵器换出来,再用从铁匠铺收来的劣质废铁充数,应付上面的核查。”

他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继续说道:“沿边的蓟州卫、广宁卫也有军官被我们收买了——蓟州卫的刘千户,每次给我们放通行令牌,一次收五百两;广宁卫的张百户,帮我们掩盖运货行踪,一年给一万两‘孝敬’。这些都记在账上,族兄范永斗手里有个秘密账本,上面记着每一笔行贿的数额、对象,还有和女真、倭寇的交易记录,藏在山西祁县范家老宅的密室里,密室的机关只有他知道,旁人根本打不开。”

韩铮手中的毛笔快速滑动,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字迹遒劲有力。听到“秘密账本”四个字时,他笔尖顿了顿,抬眸看向范永昌,追问:“倭寇那边呢?你们和他们具体有什么往来?提供了多少情报?”

“是……是去年年初开始的。”范永昌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有个叫松井的倭寇头目,通过朝鲜商人金老三联系上我们,让我们提供明军水师在辽东沿海的布防情况,每次给一千两银子。我们只给了两次粗略的布防图,标注了几个主要的炮台位置,没敢给详细的巡防路线……真的,就两次!”

韩铮的眼神愈发阴沉。勾结边军、资敌女真、通倭递情报——“通海隆”的罪行,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走私案,而是一张连接晋商、边军、女真、倭寇的巨大黑网,每一根丝线都牵扯着大明的安危,是动摇国本的通敌叛国大案。

他当即放下毛笔,起身说道:“把他押入死牢,派两个人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触。”待锦衣卫将范永昌拖下去后,韩铮立刻铺开一张崭新的信纸,提笔疾书。信中详细禀明了此次黑风峪收网的经过,以及范永昌招供的所有内容:晋商构建的走私网络、与边军军官的勾结细节、资助女真、通倭的具体罪行,最后恳请朝廷立刻下旨,命山西按察使协同锦衣卫北镇抚司,即刻搜查祁县范家老宅,务必获取那本记录着所有罪证的行贿账本。

写完后,他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随即从怀中取出北镇抚司的鎏金官印,重重盖在信末。“来人!”韩铮高声喊道。

一名亲信校尉快步走入,躬身行礼:“大人。”

“立刻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亲手交给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大人,路上不得有任何耽搁,更不许让旁人触碰信件!”韩铮将密信折好,装入防水的油布袋中,递了过去。

“末将遵令!”校尉接过油布袋,贴身藏好,转身便快步离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衙门之外。

阳光透过审讯室的窗棂照进来,落在韩铮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看着桌上的供词、密信,以及那枚蓝色的鱼形暗记,眼神愈发坚定。黑风峪的收网,只是撕开了这张大网的一个口子,而口子背后,必然还藏着更深的势力——山西晋商的核心家族,以及他们在朝中的保护伞。

这场席卷朝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11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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